于汴京城内,善世堂中,玄武见到的这个女子,宋颐蘅,令他放不下。
虽与芳筱的性子完全不同,心性却都无一例外的善良,善解人意,偶尔也是温柔可人的。
然而很多的时候,他忘记了,忘记了一个曾名为麒瑶的姑娘,他曾经的妻子。
玄武可以为了不让宋颐蘅不满,掩藏身份,藏匿在诸多凡人之中。
可以为了宋颐蘅放下玄武上神的身份地位,只博佳人一笑。
可以因为面对宋颐蘅时,散漫自由,想笑便笑,怒极则嗔。
然而这一切,都是麒瑶所不曾拥有的,至少,是在箬巫看来。
主人自来了这里之后,欢声笑语多,低眉惆怅少。
也不知是该替他高兴,还是替自己悲伤。守了许久的心,竟还是比不上一个凡女。
若说千年前输给了芳筱,是因为她的不在场;百年前输给麒瑶,是因为麒瑶是芳筱的转世。
现在再次失去可以俘获主人心的机会,只怕仅仅因为,宋颐蘅的相貌,和谢芳筱毫无二致罢了。
输了一个容貌,失了一颗心。
“同为女人,我倒真应该替麒瑶心痛一回,死了不过百年,出现另一个谢芳筱的时候,便将你抛之脑后了。
你那百年前的一切努力,一切你所谓的真爱,都是谎言,都是幻影吧……
我原以为我是个笑话,不想你才是彻头彻尾的滑稽。”
箬巫不敢靠近那善世堂,只得在远处远远观望着,心痛着。
此时自嘲,不过是给自己破碎的心,再捅上一刀罢了。
而善世堂内,玄武忘却了忧愁一般。
“颐蘅,你确定,这个是必学的内容?”玄武手举一本医书,什么奇经八脉,什么经脉、络脉。
宋颐蘅尴尬的笑了两声,从何苏手里抢东西就是不靠谱,拿错了。“多多益善,你看看也无妨。”只得搪塞了一番。
玄武倒是没有再犹豫,翻了第一页,一幅人体经络走向的图画映入眼帘,第二页,是头部的穴位精化。
每一眼所到之处,全部记入脑海之中,玄武自诩是神,小小一本书,难不倒他。
甚是有自信,极快的翻阅完毕,还给了何苏。
何苏抬眼看了看:“这么快看完了?你记住了几个啊?”带着一丝的嘲讽。要知道,这东西绕的他晕头转向的,一个外行人能记得那么清么?
不过未尝不可,习武之人,未必不懂。
何苏正在推敲之际,玄武便被宋颐蘅叫走。“玄武大哥,麻烦你帮忙搬到后院。
还有你,二师兄。”
何苏闻声前去,将一大筐药抬了进去,在前面领路。
药库里皆是药材,不过都是寻常的药草,不算珍贵。
待回了前堂,玄武好奇一问:“只听你唤何苏二师兄,却没见你们的大师兄,善世堂难道只有你们二位?”
玄武来了几日,虽不是从早到晚,到底待的比较久,除了见过他们两个,也没见过其他的人。
每日都是宋颐蘅坐诊,来来往往的病患不多,但对宋颐蘅倒都是有口皆碑的。
“大师兄这几日另有要事在忙,所以没能顾得上我们这里。师傅的话,他老人家可是享清福的时候,如无必要,我和大师兄都能处理,便不会打搅他。
你若是幸运,想必很快也能见他们一面。”
宋颐蘅一边清算,一边回答。如果直接引见,是没有什么理由的。毕竟玄武仅是学余,而非入医,何必麻烦师傅?
玄武明白一二,不再多舌。
往另一边走去,看着那小铜人思索了一番。
更多的时候,是在想象,宋颐蘅是如何坚持十数年,对着病患医治而不厌烦,如何能维持本心,只想悬壶济世?
曾几何时,他也是四神兽之一,镇守一方安宁。他的职责,他的使命便是如此。
可为了一段情感的纠葛,为了诸多的因素,他早已将天下的安危拖下心中第一的位置。
如今占据那个位置的,是一个女子。
可他说不清,那是谢芳筱还是麒瑶。如今看见了宋颐蘅,却也不敢确信,那里便是她。
忽而落寞一叹,依稀记起那个曾在身侧晃荡不安的麒瑶。
“玄武大哥?”不知何时,宋颐蘅来了身边。
玄武回身一望,这面容,实在是令他情愫难抑。“何事?”
宋颐蘅刚准备开口,李伏便从外匆忙赶回:“师妹,城外……”
李伏的话才提四字,便有一大群衙役突然到来。
为首的捕头接着李伏的话道:“城外正有一群身染瘟疫的游民被我们包围就地暂住。
听闻你们善世堂的宋远大夫医术高超,素有妙手回春之赞。
如今我们是同情那些游民,毕竟都是大宋的子民,总不好见死不救。
故此前来,特请宋远师傅前去诊治,不知他人在何处,可否请出?”
宋颐蘅一听,甚是堪忧。瘟疫之事容不得半点马虎,虽说她未曾经历过,但到底明白它的利害之处。
正想立马入内去请师傅时,李伏一把拦住:“捕快大人,不知疫民共有多少人?”
李伏如此一问,竟叫对方的脸色骤然变了。
李伏多少还是明白些世事的,按照他们的处理方法,只怕疫民没到汴京城百里外,就要被驱逐离开。
喝退是轻,更黑的事情,只怕没什么不敢的。
如今岂会这么好心,不仅收留了他们,而且还请善世堂出面诊治他们?
这赵捕头是新来的,但听说和明济堂私下来往过甚,唯恐不是计谋。
即便是性命攸关,也不能置善世堂于不顾。
李伏的考虑甚是周全,只是宋颐蘅不能理解。她一心想着疫民,根本不会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些情况。
“大师兄,不论有多少,我们能救一个是一个啊!”宋颐蘅满眼的担忧,正中赵捕头的下怀。
“还是姑娘仁心,烦请将你们师傅请出。”赵捕头眼中含着一丝的阴邪,不怀好意。
玄武只一语不发的站在一旁,察言观色。
凡人,果然是是非多。
李伏暗叹,师妹就是过于善心,无法了解到人心险恶是什么概念。此时又不能直接验证是否包藏祸心,只得顺从。
“我去找师傅,请各位在此等候。”李伏先行一步,打算和师傅有所商量。
这边李伏刚走,宋颐蘅便凑上前去,问了方清:“方大哥,不知他们一共有多少人,现在是什么情况?要紧么?”
接二连三的问题叫方清为难了,实际上,他也是刚刚收到通知,便立马被赵捕头带到这里来的,并不知城外的情况。
赵捕头觉得她有几分意思,便上前道:“姑娘不必着急,一会不就随我们前去了么?
我猜,你就是咱们汴京唯一的女大夫吧,宋姑娘?”
赵捕头的脚步并没有就此停下,反而逐渐靠近宋颐蘅。
宋颐蘅有些慌张,只得向内退后。
玄武一看他这模样便知,好色之徒,岂能轻饶?
本想就此上去给他个教训,可转念又怕牵连了颐蘅,只得另寻解围之法。
一手施法割伤自己的手指,便立马将颐蘅从那人面前拽了过去。
很是霸道的吩咐:“颐蘅,我的手指伤了,快帮我包扎一下。”
赵捕头扑了个空,甚是尴尬的拍了拍身上,不再言语。
宋颐蘅松了口气,低头一看,果真伤了。
尚没有来得及进行处理,方清竟围了过来。
看身形,和前几日追捕的流光星略有相似之处。“你不是汴京人吧,身份文牒带了么?”
方清的追问使得赵捕头也跟着趾高气昂起来,应声问:“是啊,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一一报来!”
玄武似有不屑,碍于这里是善世堂,不想闹大,只得平平道来:“玄武,洛阳人氏。身份文牒放在福平客栈了,并无随身携带。”
“洛阳?”方清还来不及继续询问,李伏便将宋远请了出来。
“不知赵捕头,我们可否前去城外看看那些身染瘟疫的疫民了?”
赵捕头话锋一转,立马回答:“您这是答应诊治他们了?”
宋远和李伏眼神交错了一番,果然如此,另有所图。
“行医者,岂能见死不救?都是大宋子民,我宋某自当竭尽全力。”宋远言辞镇定,看了看自己的徒儿。
却见宋颐蘅正在替玄武包扎,疑惑了一番,不知此人来历。
赵捕头笑声响起:“好!那诸位请吧。”
李伏扶着宋远,踏出了善世堂。“老二,留下。”
回首一看,叫住了何苏,带走了宋颐蘅。
宋颐蘅朝玄武低语道:“玄武大哥,我颐蘅欠你一个人情。今日不便再做逗留,大哥还是回客栈去吧。”
一语言尽于此,便追随师傅师兄而去。
站于善世堂前,若有所思。
街上人来人往,玄武知道,箬巫跟了过来。
这几日视而不见,仅是不知她来此作甚,如今正好空下时间,前去一问,转身回了客栈。
“箬巫,跟我进去。”玄武一改在宋颐蘅面前的温柔和谦润,恢复以往的冷漠和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箬巫身子不由得一颤,心里也不由得一疼。到底是心爱的女子,这态度自然是不同的。
“主人。”进了玄武的客房,箬巫的语气明显不那么有底气,软绵绵的唤了一声。
玄武一甩长袍,坐于床边:“跟着我,都看见了什么?”
箬巫一惊,手上握得紧了些:“主人,您是否找到了夫人的转世?”
箬巫此语,着实别有用心。一向直呼她为麒瑶公主,如今故意改称夫人,可不就是为了明明白白的提醒玄武。
玄武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鄙夷,不知是对那个称呼,还是针对箬巫。
“是又如何,不是又当如何?未经允许,私自离开洛神堂,你可知罪?”玄武并未受其影响,寒光扫去,这个女人,越发的不守规矩了。
箬巫缓缓跪下,道:“箬巫知罪,但求主人责罚。只是箬巫担心主人,可否准许箬巫留下照顾主人?”
玄武冷哼一声,并未言语。
箬巫半日得不到回应,这才抬头看去。
玄武已不在床边,而是站在窗前,遥望那善世堂的门前。
都道是日久生情,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