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颜娘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刚刚成了人形的暗庭,夕阳将柔和的光芒投射在那绝美的脸颊上,为她笼上了几许忧郁。
好不容易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她怎能是这般表情?
只是一刻的犹豫,她便是拨开了层层叠叠的树叶,踏着细碎的阴影缓缓而来。梨花开得绚烂,此般美人又如同碧玉,只能说但凡有颜娘的地方,总能够成就一番风景。
她的步子带着一些些迟疑,但还是来到了暗庭的跟前,本以为她至少会唤他一声,也见了那粉嫩唇瓣缓缓张开,像是在微风吹拂下逐渐靠近的两片花瓣,带了一丝微微的颤抖。
快说一句话吧,你不是都已经见了你的情郎了么,你说上一句话我们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距离落神丹又进了一步……
可她没有。
那颤抖着的唇瓣在一瞬间紧紧闭上,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些日子的守候,不就是为了见面前的这个人么!如今已经达成了愿望,还想要如何!果然人的本质都是贪婪的么!
我在一旁急得手心都出汗了,纪乾楼却是不慌不忙地看着两个人相对而立,像是这事情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暗庭抬起了那枯瘦的手臂想要去触摸颜娘的眉心,却是被她侧身躲开了,如此,她便是盯紧了在我的桎梏之下扭曲着的郑君远。
颜娘纤细的手指向郑君远,又指了指我的手掌,看起来是想让我放了他。
毕竟是她的夫君,她对这个人还是有情意在里面的。
“颜娘,跟我走。”
仿佛是新婚前一晚的重现,那个没有履行约定的人,此时再一次说出了这样的话。那时候他只手切断了姻缘,而今他无比真实地站在颜娘的跟前,她还会答应么?
她在沉默。
颜娘浓密的睫毛随着风在微微颤抖,眼角也随之抽了抽,那薄唇始终紧抿着,没有给那个人一个肯定的回答。
会,还是不会。
大概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颜娘依旧不言不语,兀自朝着她的青瓦砖房走过去,步步生莲。
“她这是在耍我们吧?想要我们找到暗庭,现在我们也费了心思找到了,她倒还是那个样子,在她眼里我甚至看不到一丝丝的惊讶。”
眼看着暗庭和郑君远都跟着颜娘走过去,那浅蓝色衣袂随风飘摇,绣着的梨花宛若从树上飘落的一般。
两个男人,都在守护这么一名女子。即使如此,她也从来都不快乐。
纪乾楼也随之跟了上去,但他一直与前面的两个人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他不断地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三个人,直到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这座城里仅有的人打量了一遍,总算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颜娘恐怕是妖。”
嗯,一个女人生得如此灵秀,不论往哪里一放都是一个祸国之人,说她是妖我的确是可以接受。
于是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是我能长成这样,是妖我也愿意。”
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纪乾楼扁扁嘴,有些不悦地伸出两根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我下意识地挡了一下,却是没有注意自己碰到了纪乾楼的手腕,他干脆反手一拧,我的胳膊立刻扭曲如同藤蔓一般,挣扎间整个人都贴近了他的躯体。
“师兄!我听见你说什么了,那颜娘是——唔。”
后面的话被厚实的手掌生生地捂住了,愣是被我憋回了喉咙里咽了下去。
隔了很远的距离,我还是看到暗庭回眸了,难道说……他知道一些什么?纪乾楼居然还对着暗庭招了招手,笑着说:“我这小师妹不听话,教训教训她!”
谁不听话了!
我憋足了气,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靴子,纪乾楼吃痛,转而放开我十分正经地解释:“正常人看到一株梨树幻化成人,反应应该是如同郑君远那般,惊讶。这是最起码的。然而颜娘那么平静,甚至平静地有些过头了。”
“她不是知道暗庭是修仙者么,这些幻化之术对于修仙者来说不是很平常的嘛,颜娘也不至于惊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凡人一样。”
说完了我还朝着那惊慌未定的郑君远怒了努嘴。
郑君远还没怒呢,那边纪乾楼已经迫不及待地敲了敲我的脑袋瓜:“宁小栾!你怎么老是跟我唱反调!暗庭是一个修仙者,但是他的品阶并不高,怎么可能会那些幻化之术?”
“咦,我怎么看不出来?”
“这个要看人品!”
我歪着脑袋死盯着暗庭不放,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本来他应该和颜娘一起转过拐角进砖房的,哪知他又折了回来,搓搓手非常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二位。”
对于接受感谢这种事情,我是必须要冲在最前面的,因此他话音刚落我立刻接下了话茬:“啊。不用不用,我们也是在帮自己。”
纪乾楼只能无奈地抓耳挠腮。
我得意地扬起下巴,歪着嘴角把纪乾楼方才的话又返还给了他:“看到了吗!被感谢也是要看人品的!”
纪乾楼精巧的五官已经扭曲成了一团,看起来就像是旁边被晒得失了水的小白花。
那暗庭则是没有注意到纪乾楼的表情,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颜娘的背影,喃喃道:“看来这时候她还是没有能够原谅我。”
“别自责了。”我拍了拍暗庭的肩膀,算是安慰他,“你是没看到颜娘守着你的样子,可真是很痴心呢。”
尽管你这个人就是个不履行承诺的渣渣,但人家颜娘的一片心意,不能被抹杀在这艳阳之下。
一抹阴影覆上暗庭的脸颊,他的目光黯淡了许多,宛若一颗流星的滑落。
“有人一直想要我的秘籍,那一天就有许多黑衣人在暗处躲着,如果我不和颜娘恩断义绝,她的性命很可能就搁置在那个时间了。”
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迟疑,那种真实如同一弯清泉从我心底流过,让我忍不住有些赞叹这个男子。
真是爱到了那一步,才会选择保全她。
然而纪乾楼非常煞风景地说道:“你如此欢喜颜娘,可曾想过她根本不是世人?”
登时我递给了他一个白眼,就差劈头盖脸骂他一顿了,但我终归还是个有素质的好姑娘,想了一想我只是愤愤道:“真希望你喜欢的那个人也不是人!”
咦,这句话好像有什么不对?
待我反应过来,便是瞧见暗庭和纪乾楼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登时我摆了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在骂颜娘。”
暗庭的目光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但还是有深深的无奈刻在了那五官分明的脸庞上面,某些沧桑被岁月书写,留下的只有眼角的一些纹路。
“颜娘是妖,梨花妖。”
他很明白啊。
于是我很想听一听他眼中的,两个人的故事。
暗庭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兀自坐在一株树下的石凳上,胳膊随意地搭在石桌上面,双手交叉。
我与纪乾楼挑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分坐在两侧,静静地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暗庭讲的这个故事,和颜娘分明不是一个版本。
他说,颜娘根本就不欢喜他。
暗庭与颜娘,的确是相识在某年的冬季,那时候颜娘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兼美人。数不清的纨绔子弟在颜家排成了一条长队,想要娶她为妻,据说正月十五那一日,提亲的人从颜府排到了淮安巷。
可那时候的颜娘眼光非常之高,怀着心底的那份骄傲,她根本就看不上这些只会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对于提亲,她自然也是嗤之以鼻。
即使如此,颜娘本质上还是一个小女子,她深爱梨花,也有人知道她这个嗜好,栽了一座城的梨花只为了获得她的芳心。
但终究没什么用处。
暗庭也是为她费尽心机的男子之一,他的确是个修仙者,见到颜娘的时候她正端坐在轿子里。
原本他就是一个外乡人,瞧着巷子里这么大的阵仗,他只当是哪家的富贵小姐,并没有想到里面是一个将要和他牵扯一生的人。
不知为何,在靠近那轿子的时候,他的脚步忽而变得慢了起来。
风起,那浅蓝色的帘子被吹起来,也吹得风沙迷了他的眼睛。他不经意揉了揉眼眸,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轿帘那边的女子——那是怎样一位姑娘啊,碧蓝色的瞳仁秋波流转,宛如天穹之下的深海,深沉如同他的一个梦。
她戴着面纱,但还是能够瞧见那精巧的鼻梁,光洁如玉的皮肤,一弯柳叶眉衬得她温婉大方,好似满城里盛开着的梨花。
一瞬花开,一眼倾心。
仿佛是前世注定的姻缘,他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巷子里,定定地看着轿子远去、远去,带走了他的姑娘。
他只是一个过客,但因了颜娘,他打算留在这座城。
这是一个关于才子佳人的美好传说。但传说,终究只是传说而已。
他也曾多次向颜娘大献殷勤——半夜跳窗过去找她,为她送花,为她用树叶吹奏一曲,这些事情他都做了。
可她终究是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