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一滴清亮的泪珠从顾百衣的眼角滑落,在脸颊上划出了浅浅淡淡的痕迹。
然而我嗅到了浓烈如酒的味道,她的情,她这么久以来积攒的相思,全都暴露无遗。
即使隔了许多许多年,再度将那个让她深藏心底的故事讲起,顾百衣的语气依然饱含深情。
她抬起头来,透过那浓密的树叶望着湛蓝色的天空,眼角的余光从人群中扫过,好似那个深爱之人就在眼前。
昆仑的时光,也就在眼前了。
那时候,她还是一块小小的熔玉,来自于昆仑成形之时崩塌的山峦,曾经受过灼烤。从最初山崩,到昆仑山成形,无数的熔玉被炙炎给融化了,只有她和少数几块石头顶住灼热坚持了下来,真真正正地成为了极其珍稀的熔玉。
昆仑山向来是灵秀之地,小小的熔玉在这里,天长日久也会吸收日月灵气,也就有了思想,有了交流。
只不过是用它们独特的语言,世人是听不到的。
昆仑山上的日子的确是枯燥无趣的,每天看着日出等待着日落,看着花开等待着花谢,看着溪水来临等待着它的干枯。
它们不需要吃喝,不需要悲喜,可每块石头都能够感受到来自内心的落寞。
——尽管那时,它们并没有心。
她摸准了每朵花盛开的时间,摸准了每条河流的涨落,可她唯独没有预料到的是,某一天,她居然听到了一阵琴声。
听惯了山林里的鸟鸣,溪水的潺潺声响,她只觉得这琴声真好听啊,仿佛九重天上的仙乐,纯净之至,直击心怀。
听了第一次之后,她就不停地盼望着、盼望着能够再一次听到他的琴声。那种渴望是如此地强烈,以至于在琴弦声响起的一刹那,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琴音响起,她便是坐在山峦上静静地听,双手托着腮,微微合上了眸子,任由清冷的山风吹起她的乌发。
也吹起了她的万千情思。
渐渐地,她已经摸清了那琴声的规律,每隔十天,他总会来弹琴,风雨无阻。
山里的天气向来是奇奇怪怪的,原本天气还好好的,在琴声响起的一刻,天边忽然黑了起来,云层像是被泼上了淡墨,黑色一路游移而来,为这昆仑带来了一场大雨。
她很想去为他折一片硕大的树叶来遮风挡雨,然而当那一双手触碰到那绿色的时候,她忽然垂了眸,无数的失望蔓延而来。
——她现在还算是一个微弱的灵体,根本无法探知他究竟身在何方,而且就算她不顾一切地去了,他也看不到她。
看不到,也是好的啊,只要能够为他遮风挡雨,就比什么都幸福。
琴音照常响起,她并没有去见他,雨停了,手上的树叶枯萎成了一团。那时候的她并不会遮掩心思,其余的熔玉也已经看出了她的心事。
“居然喜欢上一个世人?你不知道世人都是最为薄情的么?”
“就是啊,东怀上仙每次来昆仑都会跟我们说这些,你怎么就没听进去呢!”
“喂,我可告诉你,玩玩可以,可别当真!兰兮就是爱上了世人,结果被打碎了原身,灰飞烟灭!你又不是不知道!”
东怀的话她不是不记得,这些熔玉说的她也都知道,但听此一曲,心就已经被占据。
情毒已入骨,如何来解?
在众多熔玉的唾沫声里,她始终低着头、低着头,也没有一丝一毫要反驳的意思。半晌,她刷的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那些熔玉,坚决地说:“我要变成世人!”
和他一样,成为一个世人。
那样就可以跟随着他,或许可以一辈子呆在他身旁,成为住在他心里的人。
“别傻了!”
这句话过后,她一直躲在一个洞穴里面,再也没有见过那些熔玉。直到某一天,那清冽的琴声再度入耳,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东怀上仙来了。
“你不是要化作世人么,这是其他的熔玉用灵气幻化成的丹药,服下它,你就可以成为世人。不过,你需要先去乌陵城找一个人,他可以帮你压制身上的灼热之气。”
从来没想过那群极尽反对的熔玉会将灵力贡献出来,仅仅是为了满足她的一己私愿。颤抖着一双手接过来那丹药,如同做梦般的服下去,一切如她所愿,她真的成为了一名世人。
和他一样,简简单单的世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百衣有些落寞了,不过这种情绪很快过去,她的话里那个人再度出现。
她说:“他每天辰时三刻从君安街走过,每次都要走同一个拐角,而我每天都提前在那个拐角等待着,等待着跟他擦肩而过。他穿白色的衣裳,穿褐色的长袍,穿海蓝色衣衫,身后背着一把琴。很多很多次,都想要跟他打个招呼,说一声,嘿,我听过你弹琴呢,真好听,能不能为我弹奏一曲呢?”
但是每次都没有。
于她而言,他只是一个梦境,若是用双手去触碰,某一刻,仿佛就能够碎裂成一片一片。
如同一个到不了的远方。
什么时候呢,她偶然听到一名身着蓝色襦裙披着丹红披帛的女子唤他,很是甜腻的声音,很是熟稔的语气:“顾郎。”
顾郎。
她在人世间也算是有一段时间了,听过那么多的女子唤男子的名字,也懂得了原来在雨天是要撑伞的,哪有人像她当年一样傻傻地拿着叶子想要去为心爱之人遮风挡雨?
许许多多的名姓从她的耳边唇边滑过,柳郎,杜郎,许郎,他会姓什么呢?想了那么那么久,不及那姑娘一句顾郎。
顾郎,顾郎。
两个字在唇齿间缠缠绕绕,一遍又一遍,这种感觉奇妙的很。
真好听的姓氏。
恰好有一些纨绔子弟见她生得漂亮,于是问她:“姑娘姓甚名谁?”
那美好的想法瞬间被打破,她低下头去,只能怯弱地后退,想要逃离,却发现手臂已经被擒住了。
一男子挑起了她的下巴,十分轻佻地说:“哟,这鼻子眼的,莫不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了?嘿嘿,不过管你是什么,今晚上陪陪爷几个可好?”
她简直不敢说话了,只顾拼命地摇着头,即使落到了这副境地,眼角的余光也不断地从顾郎身上扫过。
他似乎觉察到了这弱女子的求助,跟那姑娘寒暄了几句便是信步过来,一手搭在那男子的肩上。
“谁?!”
男子敏感地向后回头,就趁着这个机会,他的胳膊肘抵在了那人的腹部,双手麻利地将那人的手控制住,不过一瞬间工夫。
几个纨绔子弟顺势而逃,方才和他寒暄的姑娘也不知去向何方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只剩下了他和她。
人来人往,两人相对而立,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很想问上一句,我很喜欢听你的琴声,你能为我弹奏一曲么?
这句话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酝酿,如同把无数的花朵用来酿酒,那样长那样长的时间,她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么他只能先开口了:“姑娘莫不是受了惊吓?”
他将右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然而她只是瞧见那好看的唇瓣一张一合,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于是含糊道:“哦,我啊,姓顾,顾百衣,敢问公子姓名?”
“顾千岳。”他也搞不懂这姑娘在说什么,觉得她好笑,便是顺口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真巧啊,姑娘和在下一个姓氏呢。”
“对啊……真是巧合。”
巧合呢。
从此后,便是有了一个名字。
顾百衣。
也在他的帮助下开了一处店铺。
在这期间,他依然还是会去昆仑山边弹琴,有时候百衣也会跟随,两个人渐渐熟稔起来,她才知晓,那天的姑娘并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一个干妹妹。
他说:“我那妹妹太淘气,要她叫我哥哥不愿意,非要唤我顾郎。”
就像是唤情人一样啊。
所有的姑娘都是一样的,她顾百衣默默地念了多久这个名字,就有同样的姑娘也在念叨着。
那哪里是一个妹妹啊,分明是爱着他的,只不过他……似乎对感情很是淡漠。
因为顾百衣曾经试探着问道:“顾公子,你有没有想过,妹妹其实对你有着其他的想法?”
“其他?”他很是不解,“仅仅是妹妹罢了。”
他看起来很不在乎呢。
经过了那件事情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真的近了一些,然而又好像隔着一层纱。他还是每天辰时三刻从君安街经过,每隔十天都去弹琴。
自从来了人间,百衣已经学会了人间的计时方法,才发觉他每次去弹琴,都是在七号,十七号,二十七号。
真的是很有规律。
顾百衣又一次经过君安街的时候,忍不住叫住了他:“顾公子,又去弹琴?”
他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后脑勺,答非所问:“在下似乎每次经过这里,都能够看到姑娘呢。姑娘每次这个时间都是去做什么?”
做什么呢,当然是在等你了。
等了你好久好久。
然而百衣深吸了一口气,含糊道:“是为了见一个人。”
这么明显的暗示了吧,他怎么也能够看透一些些吧?
可他的一句话就把顾百衣打进了无底深渊。
顾千岳说:“真巧,在下也是为了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