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如一日,天天都要从这个地方经过,天天都奔着那个人而去,这是一种怎样强烈的执念?
这种感觉,顾百衣不会不懂。
从昆仑听他一曲,到跟随千里来到乌陵城,每天守候在同一个地方,这该是如何的执念?风霜雨雪,惟愿与你撑伞,温暖同行。
可最后,只能看着别人有说有笑穿行而过,雨丝落在伞叶上,很是清脆的声响。
她手中的伞却只能不断地倾斜、倾斜,从手中滑落,再也没有了遮挡,就让心事暴露在这雨中吧!
一个人,被雨淋湿。
一个期望,从此破灭。
他永远都不会和她撑一把伞的吧,他永远只会留下她一个人,一个人去等待,去守望一个看不到的未来。
而他,对于她,对于那个所谓的妹妹都可以淡漠,唯独那个人,可以让他不顾一切去守候,那么……
“琴声也是弹给她的吧?”
“是。她很喜欢听我弹琴。”
我也很喜欢。
可你一次都没有为我而动过琴弦,从前没有,现在没有,过去……大概也不会有吧。
憋了良久良久,顾百衣最终分外无奈地说:“那她一定是一名很好的女子吧。”
“她不太好。”顾千岳望了望天,面无表情地说,“从很久之前她就不太好,总是对我冷冰冰的,连个表情都没有。”
“你们天天相见,她怎么可能总是对你冷冰冰的?”
“她一直觉得在我身边没有什么安稳的感觉呀,我想要给她,所以……我们打算成亲了。”
“他们要成亲了。”
到现在顾百衣说起这段话,还是心有不甘,他每天坚持去的是什么地方,为何去了那么久那么久……其实也不重要了,因为他们要成亲了。
我相信这些事情在她的脑海里面留存了太久太久,如今已经拧成了一团乱麻。
她也望着那纯净的天空,痴痴傻傻:“究竟爱一个人到怎样一种程度,才会每天清晨都要经过一段路,只为了看那个人一眼?”
自古恐怕没人能参透情爱,他爱她,大抵也是如同你爱着他那般的吧。
她只有三个时辰了,眼看着讲故事花费了一个时辰,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两个时辰来了结这个故事。
辰时早已经过去了,那么应该去哪里找顾千岳呢?
“百衣,你是否知道他住在何处?”
她摇摇头,就在我的心沉下去的时刻,她忽然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顿时眉眼弯弯,眸中深藏的欣喜此时游出来,仿佛要溢出眼眶:“今天是初七,他会去弹琴的!”
就在昆仑山脚下。
乌陵城四面环山,站在城边就能够瞧见那连绵不断的山崖,葱葱郁郁的树木倔强地生长着,不肯承认这一片土地的荒凉。
三年之后,我也是第一次站在城边去仰望昆仑,不得不说,的确是苍凉了许多。
不过,昆仑之巍峨还是不减半分。
为了让百衣早些来到这地方,可是费了我好大的仙力呢。
她像个即将被给予糖果的孩子,激动又焦急地在四周兜着圈,树叶被她踩得沙沙作响,然而这声音也在逐渐地淡去——她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轻,几乎要消失殆尽了。
我不禁有些怀疑了。
这个故事里,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的甘之如饴,顾千岳甚至对于她的情思并没有什么觉察,他还会……
还会来么?
可顾百衣坚定地说:“他会的!”
一个人的执念罢了,或者说是两个人的执念,然而这两个人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
我倚着树干,看着被风吹拂的绿叶,数着从手指尖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太久太久,我本就不是喜欢等候的人,可此时陪着顾百衣,我便想到,她是不是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坚持着,等待着。
自己似乎也变成了这里的一棵树,静默而立,去等候一个人归来。
他不负众望,终是来了。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之时,周围的温度顿时又升了上去,我知道,百衣已经很难控制她的情绪了。
当他将背上的琴放下来,安静地盘腿席地而坐,像是没有看到我们似的,摆好姿势,手起,琴音续。
一曲清泉滑过,着实是很好听的曲子,细细听来能够让人放下心里所有的包袱,仿佛身处于烟雾缭绕的仙界之中。
舒缓,温柔。
这是我对他琴声的初步定义,也就是在这时刻,那琴音蓦然加快,尖利的声响直戳心怀,好像所有的想法在这一刻都暴露无遗。
面具被撕开,血淋淋的事实摆放在眼前,陆临的遮掩,纪乾楼的坦白,究竟该选择哪一种?
我怕了,怕这弹琴的人会看到这些,于是迅速地收敛了情绪,示意顾百衣去跟他说上一句话。
哪知她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在他的身边,耐心地等待着他一曲完毕,这才问道:“你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昆仑山下弹琴,也是为了她?”
他那白皙的一双手停在了琴弦上,琴音已经停了,然而那音调还一直一直回荡在脑海之中,又仿佛缠绕在树梢之上。所谓绕梁三日,大抵就是这样吧。
他说:“这么久了,我还没有跟你讲过这个故事吧。”
自古以来的定律,男人眼中的故事和女人眼中看到的必然是不一样的,忽然间他提出要讲故事,我不由得来了兴趣。
只可惜,已经没多少时间了,眼看着顾百衣的四肢、脸颊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我便是阻止了他。
“长话短说吧,我们百衣其实并不是普通人,她是昆仑山上的熔玉,只是因为之前在山上听到了你的琴音,便是不顾一切地化成世人,只为了守着你……”
顾千岳皱着眉头,似乎抓住了我话里的某个关键点,抑或是对于百衣的守候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动容?
我继续说了下去:“身为一名姑娘,为了你受尽苦难只是为了变成一个普通人和你长相厮守,或者只是看着你就觉得很满足了,你难道不觉得这很辛苦么!”
顾千岳眼前一亮,就在我以为他要忏悔的时候,他忽然间揪住了顾百衣的衣袖,很是焦急地问:“你是昆仑山上的熔玉?”
百衣一惊,瞪大了眼睛是一脸的茫然,大概也是觉得事情已经说开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诧异地点头承认:“是,小栾讲的,都是真的。”
“我爱的人,就是昆仑山上的一块熔玉!”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
难怪顾百衣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见过他口中所说那名女子,难怪他说那人一直冷冰冰的,可……他为何会说什么成亲呢?
“人和熔玉,怎么能够成亲?”
“你们有所不知,昆仑山上的熔玉并不是原本就在山上的,在昆仑山真正形成之前,他们都是犯了错误的凡人。而他们所受的惩罚,自然就是化作熔玉千百年来孤寂地待在昆仑山上,不见人世烟火,唯有清风明月。这种生活看来是非常清净潇洒,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孤寂会如同野草般在人心之中滋生,无法控制。”
“对,没有人知道那有多么痛苦。”百衣随声附和,搓了搓手,脸上似乎写着几分沉重,但是,也有着一丝丝的喜悦。
他口中的熔玉,不会是她吧?
顾千岳点点头继续说:“她在成为熔玉之前就是一个普通人,因为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夫君被打入昆仑山。可事情是这样的,缘由却是那人背叛了她,又想要持刀将她杀害,她奋起挣扎,最后一刀居然刺入了那人的心。我守护了她良久良久,只可惜,她爱的始终是她的夫君,那个背叛了她的人。”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百衣像是想起来什么,捂着耳朵痛苦地摇晃头颅,很是确定地说,“她爱的人是你!当初她是故意杀死那男人的!她是……罪有应得。”
顾千岳愣住了,转而仰望苍天哈哈大笑:“她喜欢七这个数字,我便是每天在昆仑山下为她奏一曲,希望能够唤醒那沉睡的灵魂,每天穿过街道,去曾经一起待过的地方,埋下那些写给她的话语……可是她,她终究不会……”
百衣抬起头来,怔怔的盯着他,那样满含深情的眼眸,任何一个人都会承受不住。
包括顾千岳。
似乎有什么触碰到了他的神经,他一点一点反应过来:“你、你不会是……”
“我就是兰兮啊。我在昆仑山上三百年,孤寂、清冷,直至听到了你的琴声才有了希望,才想方设法化为世人。然而因为熔玉的本体太过灼热,我奉仙君之命去找人要来碧海砂,这才得以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你面前啊。顾郎,我一直爱的人,就是你啊……”
“兰兮,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地方呢?”
她点点头,旋即被他揽入怀中。
兴许这么久以来,这是顾千岳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他爱的人,居然就在他的身边。
我对着满含热泪的顾百衣笑了笑,眼看着她挽着他的手臂,两个人相依相偎的背影渐渐地远去、远去……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
百衣的身形越来越透明了,她即将消失在这世间,然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能够品尝一下被爱的滋味。
人世间的温暖,都在身边。
尽管,这只是她小心翼翼维持的一个谎言,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就让她任性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