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经常来青栾山。
他第一次来青栾山的时候,我还为他指路,跟他讲一些有关于青栾山的传说,他倒也听得是津津有味,不时地还插话问我一些问题。
春风拂面之时,我与他在青栾山漫步,说着一些有的没的。也不知道那时候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从最初我还是一株芦竹开始,说到我成仙。
我说想要一朵石榴花,他便是飞上半空摘给我,蓝色的衣袍被风撩起,露出了他那明显而苍白的锁骨。
石榴花在他手中绽放,某一瞬间我记起来在宁家古宅,那最后一小段温柔的时光,也是如此。
我可以撒娇可以玩闹,甚至可以不顾形象把石榴花戴在他的发间,像个小姑娘似的,笑嘻嘻地拍着手调侃:“你看你这样像不像姑娘呀?”
扶城对着水流照了照自己的模样,一下子把石榴花摘下来,愤愤地扔在地上,拉下脸说:“什么啊!”
有时候在青栾山收到他的青鸟,带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我在路上。我便回了句,说我也在路上。在从山脚下到青栾山的路上。
——为什么不能在赴约的路上呢?
——赴什么约呀,赶着回去呢。
——你就是一个很好的赴约对象,是吧,芦笙上仙?
一句话把我卡在了原地,踟蹰了半天,我什么都没有再说。小青鸟在手心蹦蹦哒哒,转而煽动翅膀飞向了天空,留下了一些不明不白的心绪。
他有时候会跟我讲有多少多少的仙女经常为他写诗,不消说,定然是那些酸溜溜的情诗。我从来不是那般风雅的人,于是调侃他,说:“扶城看不出来啊,你在她们眼中都是很优秀的呢!”
扶城便绷紧了脸,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种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看得我心慌。
末了,他说:“那在你眼中呢?”
我便是垂了睫毛只管去看地上的花花草草,为了掩饰尴尬也会伸出手去捡一片树叶,然后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还行吧。”
可实际上我很想说,你很优秀呀,年纪轻轻就执掌天水阁,是元老级的人物了呢。竹笛又吹得那样好,单凭简单的曲子就能够俘获姑娘的芳心。
我不过,也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姑娘罢了。
我们两个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窗户纸,并没有谁打算主动去捅破它,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种纯粹又朦胧的小美好。
再后来,我与他带兵攻打魔界,扶城功勋卓著,在庆功宴上得到了天帝的嘉奖。我本以为不过是加官进爵,结果天帝居然当众宣布要把琢玉公主许配给他。
说这话的时候,天帝的脸上是带着笑的。也难怪,那九公主是从小在他跟前长大的,宠溺得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如今觅得一个好郎君,怎能不高兴?
我却只知道我手里的酒洒了,辛辣的酒落在了我的大红战袍上面,晕开,看得我有些头晕眼花。
这嫁衣一般的颜色,莫非是在嘲讽我不成?
更有那琢玉公主低眸一笑,一抹小娇羞落在了脸颊上,粉嘟嘟的衣领更衬得那一张脸白嫩嫩的,也莞尔动人。
她是池水中浅淡的荷花,我是雪地里怒放的红莲。
那场宴会过后,我问扶城:“你喜欢冬季还是夏季?”
他说:“我只喜欢你。”
很是圆滑的回答。
我想过了,若是他说他喜欢夏季,我就同意了他去娶琢玉,不在他身边做任何阻挡性质的事情;若是他说他喜欢冬季,我还是会怂恿他去退婚,若是他真的欢喜我,大抵是愿意冒这个风险的。
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说他只喜欢我。这话里面就隐含了某些意思,某些……我捉摸不透的意思。
于是我傻傻地去找东怀,走之前还不忘了在腰间挂一个酒壶,喝着天帝赏赐的好酒,一步一摇晃地去了东怀的寝宫。
先前是喜欢喝酒,重点是喜欢和好酒,却从来只是停留在品尝的阶段,没有一次喝这么多。本来我就是有些路痴找不到东西南北,此次去东怀的寝宫更是晕晕乎乎,迷迷瞪瞪的时候听见有人唤我芦笙上仙,正巧对着那人招了招手,要他把我带到了东怀跟前。
我说东怀啊,我问他是喜欢冬季还是夏季,他为什么要说喜欢我?
东怀在我眼前已经有了三四个重影,我也看不清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他,只瞧见那四个东怀一齐张了嘴巴,声音如同蜜蜂一样嗡嗡嗡,我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于是凑过去,不料脚下被什么绊住了,我连人带壶都趴在了东怀的琉璃桌子上面,这下可算是听清了东怀的话。
“芦笙你怎么搞的!”
即使摔得脚腕都麻了,我还是在倔强地问:“东怀,你说到底他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知道,他本来并不是那么喜欢我,并不是像我所想的那样,拥有着为了我一个芦笙不顾一切的勇气,可我还是来了东怀这里,想亲口听东怀说,扶城是喜欢我的。
一路跌跌撞撞,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个安慰。
可东怀将我扶起来,往我喉咙里灌了一堆水一样稀的汤,一点味道都没有,然后愤愤道:“芦笙!你懂的呀!”
我懂什么懂!
我将东怀一把推开,那瓷碗便是打翻了,汤水流了一地,一些溅在了他那描金的衣袖上。我根本就走不稳,一下就踩在了汤水里面,后脑勺磕在了他寝宫的柱子上。
“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此时的我不断挥动着手臂,酒壶里面的酒已经喝干,我还是把壶盖拿开,对着喉咙使劲倒啊倒的,即使一滴酒也喝得甘甜。
我还是仙么……经历了那么多的天劫,到了现在居然为情所困,居然为了个仙让自己痛苦成了这副模样!
我忽然间笑了,笑得肆无忌惮:“我在求什么呢!天帝让他娶琢玉,他就得娶!就算天帝让他死,他也得去死!”
天帝自然不会要他死,而是要他去攻打再一次泛滥起来的魔族,这一次,他只身一人去了赤泽城。
赤泽城就在距离逢月岛不远的地方,曾经妖魔肆虐,扶城进城才不过四日,随行的人基本上都被杀死了,他一人单枪匹马打入魔族内部。
他向来是一个强大的人,也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所有人都以为扶城清扫了整座赤泽城,正在准备为他接风洗尘,甚至红灯笼都挂在了天水阁,就等着他带着麾下兵马凯旋归来。
甚至我在青栾山也想,会不会等到扶城归来之时,接风洗尘只是一个幌子,天帝就趁机为他和琢玉举办亲事了呢?如果真的是要办亲事,那我应该穿什么样的衣裳去呢?红色的定然是不行,太艳了,几乎和嫁衣一个颜色。
那蓝色的呢?和扶城平日里穿着的衣衫是同一种颜色又如何?
我躺在藤椅上翻了个身,想了一下我穿着蓝色的衣衫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只小青鸟扑闪着翅膀从我鼻尖上飞过去,扔过来一小块绢布。
那是煞白煞白的一块绢布,有红色的字迹渗了出来,我不以为然地将它展开,却见一行鲜红的小字——交出天究剑,可保扶城平安。
千算万算,终究是没算出来,这一群魔族居然是奔着天究剑来的。
我想都没想,喝了一壶冬临深雪壮了壮胆子,提着天究只身一人奔向了赤泽城。现在一想也不知道那时候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说走就走了。
想来那时候还是年轻,意气风发,还有为一个人去奔赴一座城的勇气,现如今那种勇气已经化作了飞灰,抛入空中就消失不见了。
天究出马,天地变色。
这句话向来不是白说的,当我到了赤泽城的时候,黑云已经翻卷起来,一时间狂风大作,街道两旁的树都被吹得压弯了腰。
树叶簌簌地落了一地,蒙蔽了一些人的眼眸。
扶城就被吊在城门之上,我每上前一步,就有头上长角的魔族人在他的身上划一道痕迹。明晃晃的刀刃将阳光反射到我的眼睛里面,照的我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
“放下天究,你可以停住了。”
这是那手握匕首的魔族人跟我说的话。
我也着实十分听话,把天究平放在了地上,同时手指发紧,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进攻,只要我念起仙诀手指微动,天究剑立刻就会刺过去,毫不留情。
那魔族人一点都不识相,我已经退后了,他还在扶城身上又划了一刀,笑嘻嘻道:“你不知道吧,扶城其实已经死了,不然为何我在他身上不停地划着痕迹,他却半声不吭?”
我眼看着扶城垂头丧气地被吊着,脸上胳膊上都是血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生命迹象。但经他这么一挑衅,我顿时也不想把天究就这么放着钓他们了,直接抬了抬手臂,天究顺势而起!
右手翻转过来,天究咻的一下划破了长空,径直朝着那为首的魔族人飞奔而去!
不仅如此,天上的云朵都皱在了一起,有红色似火一般从天边燃烧过来,霎时间浓烟弥漫,一堆火球哗啦啦往下掉。
砸在了城门上,砸在了石板上,砸在了每一个魔族人的身上。
“芦笙你疯了!你是仙!怎么能滥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