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老织女推茶说心事\/少年郎光顾风俗店

小泽静惠却不说话,获野瑰园心中像是堆满了炸药,此刻见到小泽静惠这个形象,活像是见了火星儿一般。她闪电一样冲到小泽静惠跟前,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二十个耳光劈下去。小泽静惠的脸肿的变了形,上面残留着一道一道的血印,她的耳朵也被对方的指甲给刮破了,嘴唇也在滴血。

见到这一幕,获野瑰园像是从梦中醒来,想要用手抚摸小泽静惠的脸,对方却躲开了。获野瑰园二次把手伸过去,小泽静惠闭上眼睛,心想你要打就打吧!老娘这张脸坏了,看你拿什么赚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获野瑰园压低声音说:“你的要是废了,我就把你从丽人店赶出去,只要我这营盘不倒,总要女人愿意来卖。”小泽静惠立刻把脑袋垂下,眼角有眼泪流出来,尽管如此,她仍旧尽最大的力量来压抑自己的情绪。

小的时候,你只要一哭,父母就慌了神,生怕你那里不舒服,他们总是尽最大的可能满足你的需求。到了一定的年纪,如果你哭了,总有一个男人会感到心中不安,想尽办法安慰你。可是你要明白,当有一天你来到风俗店谋一碗饭吃,那就不要指望你的眼泪能对你有什么帮助了。喜欢流眼泪的女人会被人看不起,软弱的会被别人欺凌,欺负你的人有可能是你的同行,也有可能是你的客户。不过一般来说,一个年纪还不算大,长的还算漂亮的女孩子哭,还是比较能够打动人心的。但凡是跟你相识,看到你哭泣,他总要问一问,你也不要多想,问完也就完了。

小泽静惠站在那里,她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她心中一身紧张。做这一行往往要过多的损耗元气,所以做这一行不容易,做不了太长时间,往往会落一身病。元气不足,你身体的免疫力就会变得很差,每天你都打不起精神,昏昏沉沉度日,真正靠干这一行发家致富的女人其实是不多的。她们中的大部分人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未来,今儿老娘高兴了就完了,明日命运如何,鬼才知道。

获野瑰园把手放在小泽静惠的脸上,心疼的发出啧啧的声音,说:“我的儿,我打你,你为什么不跑呢?”小泽静惠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哭着说:“我不敢。”获野瑰园把她抱住了,说:“你快去医务室拿一些清洗伤口用的药水和棉花,我给你放三天假,你好好养伤,不要出来接客。”小泽静惠显得十分慌张,说:“我不接客,哪里有我的饭吃?”获野瑰园说:“我借给你。”

小泽静惠转身要走,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断喝,她转过身,获野瑰园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眼神中像是藏了刺,说:“你方才为什么要跟着我?”小泽静惠说:“我就是看见你非常生气的放下电话,想知道为什么?”获野瑰园说:“你当我是傻子吗?快给老娘说实话,你要是妄想说假话蒙混过关,被老娘戳穿之后,可不要怪老娘无情。”小泽静惠赶紧退后一步,刚准备要说,获野瑰园突然抢进一步抓进了她的领口,说:“说,若是让老娘听出来一个字有假,你就非把打烂不可。”

小泽静惠吓得浑身发抖,她嘴唇抖得说不成一句整话,获野瑰园越发起了疑心,她恶狠狠的说:“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小泽静惠这个时候突然要把什么东西放进嘴里,获野瑰园朝着她的手腕就是一巴掌,果然一粒小药丸掉在地上。弯腰把这东西捡起来,拿在鼻子跟前闻了闻,一脸惊讶的说:“你居然想要自尽。”

小泽静惠看着获野瑰园,她的眼睛里不停的往出流眼泪,获野瑰园的声音犹如一声惊雷,说:“别哭了!”小泽静惠吓得立刻把眼泪都请回了眼眶,获野瑰园一只手抓住了小泽静惠的领口,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瞪圆了眼睛说:“你是说,还是等着被打烂。”小泽静惠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了,她的嘴角甚至露出一丝微笑,说:“不就是个死吗?你打死我好了。”

一听这话,获野瑰园顿时气的从地上蹦了起来,抬起一只脚朝着小泽静惠的肚子踹下去,只听她哎哟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就看见她裤子里血水不断的往出流。获野瑰园看到这一幕,立刻就傻眼了。她立刻跑到屋子里打电话,没一会儿一辆急救车感到了,小泽静惠躺在担架上像是死了一样。获野瑰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真是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居然背着老娘怀了孩子。

本来干这一行,意外怀上孩子也是常见的,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打掉就是了。可能小泽静惠太年轻,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才有了方才那一出儿。经过了七个小时的急救,小泽静惠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明日中午,获野瑰园前来探视。看见她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被褥也是白色的,枕头也是白色的,她的手臂这扎着吊针。看见获野瑰园,她的嘴唇微微的动了几下。获野瑰园轻声说:“你现在非常虚弱,请不要说话。”

她不说话了,获野瑰园说:“你不要担心,你已经脱离了危险。”小泽静惠说:“我的孩子呢?”获野瑰园说;“小子没保住。”小泽静惠咧开嘴准备哭,获野瑰园赶紧说:“你不要犯傻,这里是医院,不要给别人制造不方便。”小泽静惠不住的叹气,获野瑰园把那张油腻的脸与她贴的很近,口臭熏得她几乎要晕过去。

获野瑰园说:“孩子,你不要觉得难过。要知道这世上不止有你一个人感到难过。就拿我来说吧!我刮过二十九个孩子,也就是我这个人分量足、底盘重,要是别的女人,早就被刮死了。”此言一出,小泽静惠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获野瑰园接着说:“尽管如此,你看看现在的我,如果你是个男人,你会爱上我吗?”小泽静惠摇摇头说:“不会。”获野瑰园说:“你用得着把话说得这样直白吗?倒霉孩子。”

小泽静惠已经有了倦意,但她还是说:“妈妈,你真了不起。”获野瑰园听不出来她这是真心实意的赞美,还是虚应故事、暗中讽刺。无论如何,获野瑰园打定了主意,暂时不与她计较,等条件成熟的时候在跟她算账。从来擅长斗争的人都是如此,当场把别人打倒,固然很牛。要是能够忍住怒气,留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时机再动手,这其实更显示出你的高能,获野瑰园想到这里不觉笑出了声,她的笑声在小泽静惠听来是很恐怖的。看见对方在打哈欠,获野瑰园自知到应该离开的时候,两个人挥了挥手,就此别过。

其实小泽静惠多么想自己有朝一日能跟松下山花一样去英伦读大学。话说在晚清的时候,许多清国的留学生来到日本,他们对于学习新知识没有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日本的女人。日本的女人也愿意跟清国留学生发生点什么,在日本,女性的地位是很低的,她们满怀着希望躺进清国留学生的被窝里,希望这些留学生大爷能够带着她们离开日本。事实上大部分清国留学生都没有娶日本女人的意愿,可能是嫌弃她们太随便吧!这也难怪,愿意跟清国留学生勾搭的女人,在日本基本都处在下层社会,这些人除了会睡觉,也没有别的特长。那些处在上曾社会的女人绝不甘心被清国留学生带走,她们更愿意跟着来自欧美的白人大爷走。

平心而论,放眼全世界,日本女人是最贤惠、最温柔的,不过她们在私生活方面稍显的有些奔放而已。这也不能怪她们,日本的男人其实更奔放。一百多年的时光过去,女人在日本的地位虽然有提高,但要说她的地位已经很高,那完全是胡扯。她们往往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事业,就算是受过高等教育,还是要回家相夫教子。

如果这牺牲能够换来夫君足够的尊重,这还勉强能接受,最糟糕的是她没完没了的付出,夫君把这一切都当成是理所应当,而他从来没有理所应当的尊重妻子的付出,他自己的妻子当成妹妹,让妹妹家里带孩子、做家务,他出去寻找爱情,这样的错乱在日本是非常普遍的。在这种错乱中挣扎的日本女性是非常痛苦的,离开令人窒息的日本,是许多日本女性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

小泽静惠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中难免又添了几分忧伤,按说她现在还不是生孩子的年纪,可她已经有了孩子,她其实是很想把孩子生下来的,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照顾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去考虑这个问题了,她长出一口气,原来她以为一个母亲失去孩子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现在看来,自己失去孩子,仍旧可以谈笑风生,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她望着屋顶,脸上洋溢着诡异的笑容。这个时候有一个男子冲到了病房,指着小泽静惠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你居然刮掉了咱们的孩子,你真是太过分了,我原来打算借钱给你赎身,想跟你结婚来着。”

小泽静惠对着突然一击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定睛一看,这人五短身材,眼神中有一种天然的妩媚在里头,面色黢黑、语调深沉,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外面罩着黑色的夹克,下身是一条黑色牛仔裤,脚上一双黄胶鞋,鞋带儿都是开着的。面对眼前这个人,小泽静惠完全呆住了,说:“我们有过?”那男子说:“你忘得真快啊!”他越骂越凶,他的口水喷到了小泽静惠的脸上,她终于按捺不住,说:“你吵什么?我是个织女,你让织女替你生孩子,你有病吧!”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越发跳了起来,说:“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没人性的话来,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吗?一个母亲杀死自己的骨肉,这样的人是要下地狱的。”本来小泽静惠就感到内疚,突然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怎么会不难过。哇一声哭了出来,现场一片混乱。

这个时候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汉子冲进来把该男子按倒在地,然后将他用绳子捆起来。小泽静惠还在按理哭个不住,她心里也感到疑惑,怎么给捆起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冲进来的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汉子他们的胸前都带着一个名牌,名牌上有精神病院的字样。她才明白,原来这个人是对面精神病院的一个精神病人,她真是欲哭无泪。真是又觉得可气,又觉得可笑。躺在病床上竟然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了,难怪有一位同行曾告诉她人世间的一切悲欢都是虚妄,她现在觉得连她自己都是虚妄了。

就在她感到世界已经平静下来的时候,一个人朝着她走过去。获野瑰园回到店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很糟糕。本来做这一行时间一长,大家对生活都没有了指望,什么叫爱情,什么叫事业,老娘都得不着,也不用在乎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活一天人吃三顿饭。当你还有许多客户的时候,你还想着如何束身。一旦没有客人愿意照顾你的生意了,你也就不在乎自己长成什么样了。

许多过气的织女,她们因为没有生意坐,所以开始纵容自己,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吃饭不仅仅是维持生命的必须,它成了这些人几乎是唯一消遣的方式。她们的眼神中写满了茫然,什么都无所谓,她们的人生一钱不值。如何让店铺里的气氛好一些,作为店主要做的就是设法让织女们开始互相竞争,现在松下山花走了,井上纯美自己是店里的董事,你也不能太逼着她。

现在就指着小泽静惠挑大梁,可这小蹄子就然肚子里有了孩子,她是不是有这样的意愿,获野瑰园也觉得没有把握,她也想越觉得心烦,不知不觉已经来跨进了对面差点的门槛。在她的脚还没有走进来的时候,她的肚子其实早就进来了,她还是油头粉面,身上却穿着一件黑色的和服,上面绣着日月等五种图案。

更令人感到有些惊讶的是她居然拿着一根红木的鸠杖,老头眼珠子差点掉地上,立刻扑过来抓住它,说:“好东西啊!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个玩意儿,这东西太合我的口味了,谢谢你把它送给我。”说着就要把它拿走,谁承想获野瑰园把它紧紧的攥在手里,任凭谁来也拿不走。老头终于撒手,叹口气说:“你看你,至于吗?”

获野瑰园一脸严肃,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她是这里的老主顾,那里肯怠慢,赶紧把一壶刚烧好的茶放在她面前,又拿了一个和田玉雕成的杯子拿过来,说:“我给你说,这一壶是绝对的好茶,正宗的日本清茶,这可不是一般人家喝的日本清茶,这是天皇饮用的贡品。”获野瑰园来看到不看一眼,老头以为她没看见,便把茶壶往她跟前推了推,没成想她一把就给推了回来。这个时候老头才明白这一回看起来有点不大寻常,于是压低声音用尽可能轻柔的语调说:“我这个人除了泡茶也不会做别的,如果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要怪我。”

她啪一声把手拍在桌子上,说:“你说这是怎么了?我坚持了这么多年,难道我的店真的气数要尽了吗?”老头在她对面坐下来陪着笑脸说:“你的店铺经历过很多风雨,作为店主,你有许多应对问题的经验,相信这一次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她说:“有烟吗?”老头立刻把自己珍藏的一盒产自古巴的雪茄拿了出来,获野瑰园抽出一支点着,一边冒烟一边叹气,说:“老娘玩儿了一辈子鹰,结果还是让鹰啄了眼。”

然后把一口痰吐进了痰盂,老头叹口气说:“这个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获野瑰园瞪圆了眼睛说:“你说什么?”老头却不感到害怕,他的声音非常的低沉,在这低沉中很有阴森之感,说:“你玩儿了一辈子人,就不兴人家玩儿你一次。我觉得就算是在松下山花这件事上,你未必就是输家嘛!你只要打好松下山花这张牌,仍旧可以谋到很多利益。”获野瑰园又用力的吸了一口烟,恶狠狠的说:“问题是这张牌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老头笑着说:“歌舞伎町有着巨大的利益黑洞,官府在里面谋取了很大的利益,松下山花有在歌舞伎町工作的背景。”获野瑰园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头站起来吐了一口痰,说:“你说会不会有一个专门的机构来管理歌舞伎町呢?”获野瑰园说:“你的意思是松下山花有可能接掌这个机构?”老头说:“让松下山花掌管医药,这件事是开玩笑。我相信,她最后的职位去向一定在歌舞伎町。”

获野瑰园摇摇头说:“如果我是松下山花,我现在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是我曾经是歌舞伎町的一位织女。我怎么会愿意跑到这地方任职呢?这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脸吗?”老头笑着说:“山本知市的家事你知道多少?”获野瑰园说:“一无所知。”老头说:“不对吧!难道你不知道他有个相好的叫田中隆三,就是个下面零件被损坏的那位仁兄,曾经在歌舞伎町做牛郎,当初业绩平平,如今鸟枪换炮,成了山本知市的断袖之友。”获野瑰园说:“这个我略知一二,这点破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头笑着说:“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的店里就养着他的恩人。’获野瑰园一下子高兴起来说:“井上纯美。”老头点点头,笑着说:“明白了吗?”获野瑰园说:“让井上纯美去求田中隆三,再让田中隆三去求知市大人做一些不利于松下山花的安排。”老头说:“非也,我的主意不会这么低级。”获野瑰园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股脑说出来不是更好吗?不要跟我打哑谜,我受不了这个刺激。”

老头说:“我已经查清了,山本知市早年做牛郎的时候,曾经给一位血汗工厂主的女儿提供服务,他的服务做得非常到位,这姑娘慢慢的就有了想把这厮弄回家的想法,于是她的父亲突然死了,死因至今没有公布。他们婚后曾生下一个儿子,后来他的太太遇到了更适合她的男人。他们在和平友好的情况下分手,血汗工厂由他接着掌管,再后来他用自己的钱把整个工厂盘了下来。”

获野瑰园说:“这么说他的儿子是跟着那个女人生活了?”老头说:“这样不好吗?许多幼稚的人喜欢父母能在一起,其实真正有心计的人才不愿意父母在一起。如果父亲找个富婆,母亲找个大款,完了都能善待他,他岂不是两头获利,不亦乐乎?”获野瑰园听了摸了摸了脑门的汗,说:“这样的心计,连老娘我都不能不佩服。”老头笑着说:“你们不知道,这位仁兄已经去过丽人店了。按照我的估计,贵店的小泽静惠很可能对他很大的吸引力,他非常有可能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获野瑰团说:“让若此事属实,我就算替他养着孩子,也很值得,可惜可惜。”老头说:“我现在不能完全确定,他有可能不喜欢小泽静惠,而喜欢井上纯美。不过说句实在,他能让井上纯美兴奋起来吗?这种事只有在女人兴奋的时候才容易成功。”获野瑰园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个你就没有我在行了,实话告诉你,男人兴奋起来,才能把子弹打出去。”老头说:“我把这个人的照片给你,下次来的时候你要注意把他接待好。”

获野瑰园正要答应,突然老头叫唤起来,拍着获野瑰园的肩膀说:“你看,他来了。”获野瑰园顺着老头的视线望过去,果然从一辆奔驰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服的年轻人,他司机说了句什么汽车就开走了,他走进店里。获野瑰园看到这一幕那里还能坐得住,立刻就朝着自己店铺奔去,他站在店里张望,却不见人来接待他,便要转身离去,这个时候碰巧获野瑰园赶回来,也为对方走的很急没留下脚底下,一下子被门槛绊着了,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