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岛秋子一连串动作,是那么轻盈流畅,像是舞蹈一样。虽然她已经是半老徐娘,仍旧保持着一种风韵。这种风韵不是浮在表面,而是有一种从内部散发出来的感觉。她的发型,她的妆容,她的服饰,她每个动作和表情,她的声音,她每个眼神都是那样的合乎规矩,孔老夫子说:“七十二从心所欲不逾矩。”她的确有一种中和之美,她说:“你没有看到门口的牌子吗?现在我们店不营业,请到别处寻酒喝吧!”
明明是拒绝了他,可田中隆三丝毫没有从她的身上感觉出恶意来,他反而更舍不得走,于是深深的向她鞠躬,说:“好姐姐,好歹施舍我一点酒吧!我实在走不动道儿了。”闻听此言,川岛秋子心中泛起了一丝酸楚,眼睛里闪着泪光,声音却显得有些僵硬,说:“你进来吧!酒算我请你的,喝完赶紧走。”田中隆三听了如同赶考的举子考中了进士,他手舞足蹈的走进来,随便见一个位置坐下来,说:“那就有劳你了。”
川岛秋子手一指说:“去里边的包间,这里太扎眼了,万一让谁看见了告诉警方,非说我在营业,到时候我挨了罚单可找不到你。”田中隆三立刻站起来陪着笑脸说:“我那个包间呢?”川岛秋子长出一口气说:“反正都空着,你想去那个都可以。”田中隆三真没有再客气,抬腿走进了一个最豪华的一个包间,灯一被打开,果然是金碧辉煌,他坐下来等着川岛秋子把酒送来。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川岛秋子捧着一壶热酒进来,又取了一个杯子放在他面前,说:“劳驾你喝快一点,我可不希望警察看到你在我这里喝酒。”
田中隆三说:“不就是警局吗?有什么可惧怕的。”川岛秋子冷冷的说:“你是不用怕,你是知市老爷的心肝宝贝儿,我是平头百姓,警局我们招惹不起。”转念一想,既然这个人与知市大人关系匪浅,何不稍加利用呢?于是换上一副笑脸说:“你肯帮姐姐个忙不?”田中隆三早已经把一杯黄汤倒进嘴里,嗓子里正冒火,突然川岛秋子一变脸,他一下子就感觉自己的脸上热的厉害,鼻孔里痒痒的,几个喷嚏打出来,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有些倾斜了。川岛秋子把脸凑过来说:“能不能帮?给个痛快话。”
田中隆三说:“如果你是我,你打算怎么让知市老爷帮你呢?”川岛秋子闻听此言,顿时火冒三丈,说:“是你跟知市老爷有染,结果你问我该怎么办?这不是开玩笑吗?不想帮就说不想帮。”田中隆三被数落一顿之后垂下脑袋,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看着眼前的这些酒水,她觉得心里十分难过。果然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因为贪杯让自己惹上了麻烦,真真是追悔莫及。川岛秋子乃是冰雪聪明之人,立刻明白自己把事情没有做好,马上说:“你先喝着,我去准备一点下酒菜。”田中隆三说:“不用了,真的。”
川岛秋子笑着说:“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知道吗?”田中隆三说:“这个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样麻烦你我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川岛秋子一听这话,干活又增加了动力。做一点下酒菜对于老娘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就这样你就感到过意不去,真是太好了,索性多多的让你欠老娘的人情。她来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片牛肉切成肉片,然后把油烧红,然后葱丝以及各色调料投入进去,捣鼓了三盘下酒菜端过去。看到酒只剩了一点点,她立刻重新给烫了一壶。吃了下酒菜,再来一杯热酒,似乎整个世界都飘了起来。本来度日如乘船,沉浮升降、世事难料。川岛秋子看他小脸绯红,眼神有些迷离,立刻把酒具撤了,笑着说:“你不能再喝了。”
田中隆三见状起身要走,却被川岛秋子拦住了,说:“你就这走啊!回去怎么面对你的主子呢?不如就在这里醒醒酒,我想这样会更好。”田中隆三说:“我们男女有别,我呆在这里不合适吧!”川岛秋子听了不禁觉得好笑,说:“你觉得我会把你怎么样吗?你不要想得太多,我对你没什么兴趣,就算我有这个兴趣,也没有胆量夺知市大人的爱物啊!”闻听此言田中隆三心里的防线一下子就没有了,立刻坐下来冲着川岛秋子不断的鞠躬,嘴里说:“多谢姐姐。”
田中隆三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干净了,就在包厢里睡了一觉,等他醒来发现身上盖着一块毛毯。看见川岛秋子一个人坐在大厅里饮酒,一杯接一杯,她的脸是红的,她的眼睛是红的。喝着喝着她突然用筷子敲着酒瓶嘴里唱着歌,鬼才知道她唱的是什么歌。总之她越唱越伤心,从热泪长流到泣不成声。在田中隆三看来,这个女人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其实但凡要是进入了强人的行列,大家就会不约而同的忽略她的性别。川岛秋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把烟从盒里拿出来用嘴叼着,然后用打火机把火点着。
她的嘴里不时在冒烟,田中隆三看的目瞪口呆,只见她早已经把脚上的木屐甩掉了,赤脚搁在茶几上。这个时候她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然手,越是胸口的衣服被她自己扯开了。田中隆三见状立刻夹着尾巴逃掉了,深夜时分,她苏醒过来,二话不说先冲到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然后给自己熬了一碗姜汤服下,在躺进被窝里。治疗感冒,有许多土办法。早睡觉对治疗感冒非常有好处,如果在睡觉之前能够发汗,那就更好了。
睡前喝一杯热水是有好处的,人应该按照身体的内在运行规律去生活,这样可以减少疾病,可以延缓衰老,保持饱满的精神。田中隆三回到住地,山本藤原仍旧不在,他只好把屋子里的卫生仔细的打扫了一遍,然后把自己洗干净躺进了被窝。人与人之间有非常大的区别,但有一样区别不是很大,就是在被窝里睡过去之后。对于那些身心俱疲的人来说,被窝里的时光是美好而奢侈的。
但是睡眠对于许多人来说却是非常奢侈的,怀揣心事的人总是睡不着觉的,田中隆三对自己的主人望眼欲穿,怎么能睡的着呢?没有关系,他把冰箱里拿出来一瓶红酒,一杯接着一杯,一开始他似乎越喝越精明,慢慢的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是感觉天摇地晃,他用最后一点意识控制着自己不要出酒。明日一早,他抱着肚子在被窝里打滚,疼的几乎咬死过去。
疼的时间一长,似乎就有点麻木了,于是从冰箱取出一颗苹果吃了,果然觉得好一些了,但还是觉得两眼昏花、四肢无力。就在这个时候山本藤原推门进来,他仍旧穿着那间黑色的西服,脖子上不打领带,随意之中显露出一种别样的风雅。当他看到田中隆三身上几乎没有衣服在厨房跑来跑去,终于大怒,一下子扑到厨房,迅速的用一只手勒住了对方的脖子,嘴里说:“你这厮好生可恶,居然如此不知道礼数,让若这个时候来了客人,岂不是给我丢了大人。”
田中隆三本来胸中就憋着火,这么长时间你在外面寻欢,好不容易回来你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张嘴就要伤人,真是太可恶了。他脑子一热打算要发言反击的时候,只听见山本藤原嘴里不停重复着说:“你说呀!”没一会儿田中隆三白眼一翻立刻变成了一团棉花,一下子就躺在了地上。山本藤原看到这一幕,脑袋里嗡一声,他以为自己闯下了大祸,于是双脚冰凉、四肢无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打急救电话,没想到心里一着急竟然拨成了报警电话。没过多久警笛鸣响的声音吓得他躲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总也没有开门,于是有人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看到田中隆三躺在山本藤原的怀里,瞧这意思似乎纪念田中隆三的追悼会就要开始了。警方派来的人当中领头的自然是吉泽君,他立刻蹲下来说:“大人,田中君怎么了?”
山本藤原被吓了一大跳说:“田中君他死了。”吉泽君闻听此言,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心想这可怎么办?他只他注意到田中隆三的脖子上有一个红红的手印,很显然知市大人就是此案最重要的嫌疑人。难道老子现在要逮捕知市老爷吗?这个时候他似乎看见田中隆三的一根手指动了一下,吉泽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突然似乎田中隆三也在眨眼。这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立刻冲到卫生间吸了一把脸,等他出来又看见田中隆三的一只手臂突然搭在了知市老爷的肩膀上。几乎是在同时吉泽君和山本藤原都听起来大喊大叫,这个时候警员甲凑过来说:“大人,如果我们不能逮捕知市大人,那么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呢?不如走吧!”
警察一下子全部撤走了,田中隆三把山本藤原推开,自己回了卧室。山本藤原吓得鬼哭狼嚎,没一会儿他突然举着一把菜刀冲进了卧室,田中隆三吓得蜷缩在一个角落,不敢多说一句话。归来酒店里仍旧一片安静,一开始他对田中隆三有很高的期望,没过多久她就明白的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荒谬。其一田中隆三未必真的想帮忙,其二就算他打算帮忙也无能为力。想要通过田中隆三来影响知市老爷,再通过知市老爷去影响警方,这是做不到的。在山本藤原的眼睛里,田中隆三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物而已。
除了一个人喝一点闷酒,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困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故人来访,本来她随便找个借口推掉算了,后来想这样不妥当。自己都这样了,肯来拜访她的一般都是真朋友。敲门声响起之后,她飞一样过去把门打开。来的人穿着蓝色的制服,里面白衬衣,脖子上打着蓝色的领带,头目是个光头,走过来笑着说:“我看你这店铺不错,兄弟们来一趟也不容易,多少赏一点吧!”川岛秋子自然非常紧张,她说:“我要是不给呢?”
头目笑着坐在柜台上说:“不给的话我不会方便,你也不妨方便。”川岛秋子说:“你们要多少钱?”头目说:“你就给兄弟们每人一包烟钱吧!”川岛秋子说:“一包烟多少钱呢?”这个时候头目看到桌子上有烟灰缸,于是指着烟灰缸说:“你看看这个。”川岛秋子一下子从头凉到脚,刚要说话,头目就给了她一记耳光,说:“你找死,敢跟我耍心眼?看来我不发威你就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推门而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获野瑰园。看到眼前这一幕她被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大声说:“你们是哪家暴力社团的社员?这样没有规矩,赶到这里来抢钱。”
不说这话还好,说完这话那厮的手下如同疯了一样开始拿起店里的东西随便砸。川岛秋子看到这一幕立刻站了起来哭着说:“我求求你们,有什么气冲我来撒就可以,千万不要砸我店里的东西,这些东西都不便宜。”话音未落,他们砸的更起劲了。获野瑰园见状立刻怒火中烧,如同闪电一样扑到头目跟前,一眨眼的功夫就让对方吃了十几个耳光。头目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立刻怒火中烧和获野瑰园扭打在一起。这个获野瑰园可真不是普通人,自己年过半百,与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厮打居然不落下风。
打架最关键就是要先下手为强,在打击对手的时候非常的有力,这样才能够有效的震慑敌人。获野瑰园虽然被压在了地上,可她一下子就捏住了对方的两颗鸡蛋,突然一用力,一阵剧痛立刻让头目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流出了眼泪。川岛秋子看到他们还在砸东西,她立刻冲到厨房,贵重的东西一般不在厨房,所以她可以在阻力很小的情况下冲进去。然后拽出一把菜刀,从厨房出来走了没几步,一刀就把一个歹徒砍翻在地。
虽然获野瑰园英勇善战,尽管川岛秋子奋不顾身,可毕竟是以寡击众,很快她们就被控制起来。头目看着获野瑰园突然一口痰非在了她的脸上,头目说:“这个长的太难看,给我丢出去。”话音未落,获野瑰园却急了,要不是自己被五花大绑,她非要冲上去拼命不可。川岛秋子闭着眼睛,眼泪不断往出涌,头目说:“这个我先来。”听到这话川岛秋子瞬间有了轻生的念头,不过但凡去寻死的人,一定是那种自尊心比较强的人。假如一个人迫于生活可以出卖自己身上的任何东西,她是不可能轻生的。很快,绝大多数人都不能接受的事情发生了。
头目先来,然后感觉每个人的资历进行排序,按照这个顺序一个个过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获野瑰园被从门里丢出去之后,她迅速的跑掉了,回到丽人店立刻纠集一帮打手去归来酒店支援。可惜的是当他们冲到归来酒店的时候,歹徒早已经逃之夭夭了。获野瑰园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他立刻给风俗社的社长打电话,说:“我被人家给欺负了,风俗社能否出面帮助我?”
社长说:“你的忙我们没有理由不帮,不过我要说明,如果是我在帮助你的时候有人顺带着收益,我们是要收费的。弟兄们浴血奋战,没有好处可拿,这是不合适的。”获野瑰园笑着说:“这个道理我懂,你放心,她的钱我出了。”听对方这么说社长就愣住了,说:“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对她好呢?”获野瑰园说:“这个你就别问了。”很快风俗社就被动员起来了,大家开始四处寻找那些人的下落。三日后他们终于查到一个星期前歌舞伎町新成立了一个暴力社团,这个社团的成员都是在对自己下面的需求不能有效节制的人。社长把石原凉子。犬养一郎、宫崎次郎等一班老臣叫来一起商量对策。
社长说:“我们必须给获野妈妈一个交代,这个没有商量的余地。”石原凉子说:“这是一次慈善行动,拿不到好处,兄弟们都没有什么动力。”社长说:“获野妈妈说她会给钱,我们不要强求,无论给多少我们接着就是了。”石原凉子说:“咱们社团在歌舞伎町并不算是历史悠久,如果咱们出手扑灭了另一个了暴力社团,别人会不会出面反对咱们。”
社长叹口气说:“这正是我担心的事啊!”犬养一郎说:“这样吧!咱们先公布一份文件,在文件上指出对方十大罪状,要求对方认罪自首,赔偿经济损失,并且要支付一笔精神抚慰金。”宫崎次郎说:“人家也是拒绝,咱们能奈何的了它吗?”犬养一郎说:“咱们也不求它能按照咱们的要求去做,但时候咱们即便采取什么行动,不会遭众人的围攻。”社长说:“你说的这个问题是很关键,我们要通过这样一件事树立咱在歌舞伎町的形象。”
说到这里石原凉子扑哧一下笑了,说:“咱们要是在乎形象,觉想不到会组织一家风俗社来牟利。”犬养一郎说:“不要说这些无用的了,现在咱们怎么办?”这个时候大家忽然都不说话了,社长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戴上了礼貌,穿上了那间灰色风衣,手里抓着一根楠木的手掌,带着金丝眼镜,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棕色皮鞋一溜烟出去了。走出去没多远,石原凉子说:“二位,要不你们去保护社长吧!”犬养一郎和宫崎次郎立刻拿着枪去了,他们一直远远的跟在社长后面。
尽管如此,石原凉子还是觉得提心吊胆,这可能是因为女人的本能吧!社长一个人乘坐地铁来到了慧空禅院的门口,慧空禅院在日本几乎没有人知道,但日天法师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虽然他已经被警方控制起来。看到一个陌生人走进了寺庙,二弟子立刻冲到前面阻拦,却被大弟子喝住了。大弟子远远的看见社长就行单手礼,把他迎进来之后,先去佛堂参拜,然后领着他在院子里走了走,社长本没有在寺院吃饭的打算,可对方既然有意挽留,他怎么好意思拒绝?什么叫素食?许多人都认为是非肉食,其实非也!
真正的素食是指非刺激性的食品,假如释迦牟尼今天还在世,他一定不能允许他的弟子吸食毒品,服用兴奋剂。所谓刺激性的食品,大概就是辣椒、大蒜之类。吃晚饭社长要支付餐费,对方说什么也不肯收,实在拗不过,对方才说:“施主,我们出家人是不卖东西的,你若真有这个心,那就把钱投入功德箱,算是你的一份功德。”
社长笑着说:“恕我冒昧,功德箱的钱最终还不是一样落入你们的手里吗?既然如此还不直接收取的好。”对方立刻红了脸,说:“罪过罪过,我们出家人每天呆在庙里能使几个钱?功德箱的钱不是僧人的私产,它们大部分还是要用作修缮寺庙、做佛事、做慈善。”社长说:“中国的百丈怀海和尚确立禅门规则,要求僧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们日本也是这样吗?”对方笑着说:“为何你对外国的事情如此了解,对我国的情形却如此无知呢?”
社长说:“我恰好读过一本介绍中国禅学的书,书以外的事我大多不了解。”对方说:“虽然佛教传入中国早于日本,但是对佛学的研究还是我们日本做的更好,至少对文献的保存,我们远强于他们。”社长笑着说:“受过戒的比丘也有这样强烈的求生心理吗?”对方说:“这是很自然的,比丘也是人嘛。”
又到了诵经的时间,木鱼一响,大家不约而同的在佛堂里做好,梵呗的声音响起,它在屋顶萦绕,然后逐渐飞出佛堂,去了更远的地方。梵呗是很具有魔力的东西,徐志摩曾说它像是生命的洪流。比丘们唱完之后,社长进去说:“我想让我的社员也学这个,不知道大师们是否有人愿意帮这个忙?”不知对方如何对答,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