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老屋和娇娇的传说

它坐落在村当中临街,挨着大路,院子坐北朝南,绝对是个阳宅。但是它的破败和沧桑却令它有呈现给人它不变的阴森和荒凉,仿佛它永远被被阴沉沉的天幕遮盖着,好像太阳也偏了心不朝它晒。它就是柳树村有名的百年老屋——鬼屋。

看上去它就是一个可怕的草垛,草在垛上长得坚硬,葳蕤,像刺一样四处扎煞着,冬天是枯黄猥琐的扎煞着,像幽怨沧桑的目光;开了春是黑绿狂野的扎煞着,像愤怒沧桑的目光。唯一一点能证明它是一座屋子的是这堆草垛的中间有两扇木门。木门上还挂着一把铜锁——说明它从来没被打开过。

这个院子当然也同样老的不成院子的样子了,只是后人为了村里人、院子外的安宁在院子内给它新围了一道围墙,把那个鬼屋给围起来了,院门那个木门后人也没敢动,于是这两扇不知经受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的院子木门真不像门了,不说木门上的虫蛀糟朽,就是它两扇门的门缝都被岁月的风从缝里往外分割成了一个等同于敞着门的真正的大缝隙——从这个缝里往里看,能一样看看清院子里的一切——其实院子里的一切都没有,除了杂草就是杂草里的蛇鼠虫彘……但是如果你能透过那个新修的围墙向里看,就能看到那座鬼屋门口卧着的一条狗的形状的东西——现实证明它却是一条狗——尽管它是一条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狗,但它仍是一条狗,并没有像达尔文的进化论里说的进化成别的物种。于是它也成了一个传说。

说了这么多传说,咱就听听这个传说是咋说的吧。

传说娇娇来到这个院子里的时候是迈着一双大脚来的,不过当时村里人谁都不知道她这个秘密。但是她的大脚可不怨她,怨她的娘在没到她长到该裹脚的年龄就被狗咬死了,怨她的爹只知道疼闺女近疼不知道虑闺女远虑,于是她就敞着一双日益长大的双脚跟着赤脚医生的爹四处跑,当她知道她该像人家的闺女一样是小脚的时候,她的脚已经长大了,还好,她没有光长脚,她的身材和脸蛋也一样的长,似乎上帝为了弥补她的大脚带来的“丑”,把美都给了她的身材和脸蛋了的——她越长越美。

当她还没有来到这个院子的时候,这个院子的主人,老实忠厚的庄稼孩子——老獾简单快乐的过着单身日子。可是一夜之间,这个穷光棍得了个媳妇。虽人人质疑,但千真万确。

然后那个年代的柳树村里都为此沸腾了,村里无一人不羡慕,嫉妒,恨,因为他这个穷光棍儿,憨大个儿,老实头子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个媳妇,还是这么个美艳得似从天上掉下来的令人流口水的好媳妇。我的天呐我的地,你看看她长的那小模样儿:弯兮兮的长眉,水汪汪的大眼,俏兮兮的鼻子,嫩滑滑的脸蛋子,粉嘟嘟的嘴皮子,细溜溜的身腰段子,那整个人透出的那股风流相真如吴月娘初见潘金莲: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下流。

她来柳树村当媳妇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了——把村里那些毛头小子浮浪男子给激得白天不是白天黑夜不是黑夜,白天干不下活,群聚在一起议论她,夜里睡不着觉,还群聚在一堆议论她,个个都想着咋能得着手一回。

他们后来就不忍光说不练了,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去勾引小媳妇了,你用诱奸术,他用诈骗术,我用甜言蜜语计。可是,忙乎完了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们白费心叶叶白费脑干干了,因为那千娇百媚的小媳妇空长了一副风流壳子,对大伙的明里一盆火暗里送秋波置若罔闻,面如冰霜。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多刺玫瑰——光能看?嘿嘿,俺就不信,她这朵从天上掉下来的鲜花就心甘情愿的插在牛粪里?大伙都在心里恨恨的暗骂着揣测。

她这朵鲜花还真是心甘情愿的插在老獾这朵牛粪里,但是,她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她是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的。

她娇娇虽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却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女子,因为她是个江湖郎中的闺女,从小就跟着爹到处游荡,当然是专拣城市里那些热闹繁华的地方游窜。在跟着爹走街窜巷中她丰腴了身子,也丰富了经历,她身子矫健麻利的像只小鸟,心里却脱俗超脱的像一个鸟巢,高高在上的对惊扰不定的事态冷眼旁观,对忽远忽近的人情漠然不动。

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这个大闺女也不能免俗,但是爱美之人最怕的就是自己的丑处——她的大脚令她不能“漠然不动”,她每天晚上看着它很悲哀。只是她不像一般爱美的闺女会把自己的美中不足怪罪于别人或者老天,她只是很聪明的自己做衣裳时把裤腿裁的很长很宽,用穿着宽大的裤腿来遮掩住她羞于见人的大脚。

也许她掩饰的很成功,也许是她的美令人丧失了理智,到找他爹李郎中的药摊前来说媒求亲的人比找他看病的都挤,尤其城里那些小官儿大老板差人来讨她作小的一个跟着一个。她爹游荡了大半辈子当然也看多了世上的风云变幻,人生的起起伏伏,对那些富人,官人根本不屑一顾,他说别说是他们来讨小,就是娶俺闺女当正妻我都不愿意,你看当官的做掌柜的眼下看着怪风光,后来能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佛话说:极品高官,禄绝犹如做梦。黄金白玉,空为祸患之资。但是他也不是不嫁闺女,他说我就给我闺女找一个老老实实的手艺人,俗话说家有家财万贯不如薄技在手,有一门手艺安安生生的做着,清晨不怕兵来报,半夜不怕鬼敲门,到任何时候都得过且过饿不着。

娇娇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竟出奇的顺应父命,看着爹回绝一个又一个提亲的,她不忧也不喜,当爹说出他的择婿标准,她不声也不响。她知道自己长得好,但没把自己当块宝,相反她知道她是他爹手里的一块宝,她相信爹不会随便弃置他手心里的一块宝,所以,她不骄也不躁。

这天,爹领着她走到一处热闹的集镇上,摆好了药材摊儿,爹又坐在一个被磨得乌黑发亮的小板凳上高唱着他“能治百病能驱百邪”的歌来招揽顾客。

由于集市上人多,摆摊的摊位很拥挤,但是他们的草药又很多,又不能一包压着一包,娇娇只得往外多占一点地方,这样一来,就把旁边的一个卖柳编的摊儿给占了——药都摆到他摆放的柳编的前头了。低头摆药的娇娇摆好了药直起身一看吓坏了,这可不行,惹恼了人家可不是玩儿的。“出门三分冤”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深知。她正紧张的弯腰收起来的时候,耳边听到一个憨厚亲切的声音:“没事,别挪了,反正这药也挡不住我的篮子筐子的,摆那吧摆那吧,嘿嘿。”

她心里一暖,抬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面孔粗黑,但长相英俊的小伙子正红着脸冲她笑。她急忙搭话:“真对不住了,这个集市上的摊位太挤,俺的药又太多,不觉得我就把药摆到你的摊位上了,不挪真中吗,你看……”

“没事没事,我说没事就没事,别忙活了,快给人抓药吧。”他仍然憨厚的笑着说。

果然已经有人来抓药了,她赶紧就按着爹说的药方熟练的给人抓起药来。

老先生的医术一般,但广告唱词写的好,再说药材也便宜,不坑人,那些看病抓药的就很多,一时半会他们还不准备挪地儿,就接连几天在同一个地方摆摊,也就跟那个卖柳编的小伙子一直是挨着,他们的药袋子也就始终占着他的位子摆。父女俩对他称谢不迭,他却只是憨憨的笑笑。抓药的不多时,老郎中就煞有介事的看小伙子编的东西,也暗暗仔细观察小伙子。

他发现这个小伙子的柳编简直是一绝,不说那些平时家用的篓子篮子筐子簸箕,还有小孩子玩的鸟笼子,蝈蝈匣子,还有闺女们的梳妆盒子,编的都是有模有样规规矩矩,他那些小小的摆设玩意儿编的那可真叫俊,不但各式各样,还精致好看,样式新颖。只要他往集市上一摆,谁都朝他的货物跟前挤,也许正是如此他才不怕这买药的父女摆他的柳编前头影响他卖货。

“真不像他这双大手出的活儿。”他看着他那双粗壮的手感叹。

老郎中观察了,整个镇上卖柳编的摆了好长一大溜子,但只要他卖不完,别的人没生意。据这个镇上的人说大伙赞颂哪一件物件好看,总是说‘比老獾编的物件还好’,就是谁家的小孩好看了,也爱打趣说‘是老獾干的活儿吧’。

这天眼看不到半天,他带来的那些柳编都统统卖光了,临收摊时他看到一个精致的梳妆盒在地上搁着,原来是被拉下了,所以没卖掉。他拿着梳妆盒偷偷的看了一眼娇娇,知道她很稀罕他的物件,这几天不住的觑着眼看,嘴里不说,但眼睛里可是透露出喜欢。虽说他和她也没说过多少话,但他偷偷记住了她叫娇娇,想着也做了几天邻居了,他就犹豫了一下壮起胆子跟娇娇说笑:“唉,这个盒子不愿跟人走,自己藏起来了,那就送给你玩儿吧,你不嫌孬吧?嘿嘿。”

娇娇虽然对那个盒子满心的喜欢,可她可不敢随便收人家的东西,爹可是谨慎的很,一根草也不拿人家的,更何况一个陌生小伙子送她东西,她就连忙摆手说不要不要。

“咋不要啊,多好的盒子,人家好意给你,你就留着用吧。”爹忽然在后面随和呵呵笑着说。

她抬头看看爹,爹笑眯眯的看着她,她不知怎么的脸一红,有些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了那个盒子。

“小伙子,你叫啥名啊?”他和他攀谈起来了。

“嘿嘿,大爷,我叫老獾。”他害羞的说。

“老獾?哎呀,年纪轻轻咋叫这名儿啊,不怕把自己叫老喽?哈哈。”他跟他打趣起来。

他的脸红了,搔搔头说:“谁说不是哩,我都不敢说我自己的名儿,可是这个名儿是我爹亲自取的,原因是我爹五十多了才得了我这一个老疙瘩,怕我养不大,就故意取了这个怪名儿,好骗那些拉走小孩子的小鬼说我不是小孩,是个老野物,他们就不要我了。”

“格格格——”娇娇爽朗的笑起来。她这一笑,三个人都笑了。

自此,三个人在摆摊各自卖货的间隙里就不是的拉呱唠嗑,老先生知道了老獾是这个镇上一个叫柳树村的农民,父母已经仙逝,他的五个姐姐都已出嫁,他自己守着老屋过日子,他爹就是个柳编匠,他是门里出身不学会三分,他说他听他娘说他一岁多时就像模像样的拿着爹编物件的柳条绕来绕去,把爹给喜得不得了,大了他就更喜欢柳编了,没几年不但把爹教的柳编样式全学会了,而且比爹编的好的多,他也很心灵,在那些传统柳编基础上大胆的创新,编出的巧妙东西他爹都赞不绝口。平时一到农闲就从村里的柳林子里砍些柳条变化这花样编,编好了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当天从来没卖剩下过,方圆几十里都知道他老獾 的柳编好,只是他得下地干活,不能老编它,所以他的柳编在小镇上是供不应求,他就不缺零花钱,小日子过得很不错,只是,还没媳妇。

老郎中在哪个地方摆摊看病最多不超过十天的,当然也是因为他的生意经过疾病乱投医的人抓了几服药回去发现没啥奇效就不在来了,也四处转播他的医术可不像他唱的那么好,他的药也不像他唱的那么奇。那个时候虽然没有现在的网络通讯的快速传播,但人们的口碑相传也是神奇的飞快的,这样一来,他的药摊前的生意就冷落了,他也该收拾起药摊去另一个地方了。

这天他的药摊前几乎没啥人来求医拿药,他很清闲,一直暗暗的看着老獾忙碌着卖东西。等他又很快卖完了,又推起小车回去的时候,他忽然说:“小伙子,你家在那个方向啊,离这里远不远呢?”

老獾随口答:“我家就在这里的东边,不远,也就十来里地,我拉着车子呼呼一阵子跑到家了,嘿嘿。”

他捋捋胡子哈哈笑笑说:“我正好准备明个去东边的一个集镇上,你要是欢迎的话,今个咱一块走吧,我和闺女在你家借宿一宿如何?”

娇娇一下子呆住了,老獾也猝不及防的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