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亲家

这边张明恩家里儿媳妇一回娘家,果然夜里他睡得安稳了,回忆儿媳的荒唐行径,他好像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回忆起来还怕的心里发抖。但是他并没有因为儿媳走了他安稳了就不理这事了,他得跟儿子说想办法给她治病呀。

于是他在儿媳在回娘家的第三天就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当然,他的信写的很小心,很委婉。信里说:杰小儿,你这一阵子都好吧,家里也都好,你妹妹也好,只是,啊,莲莲不太好,当然,她是个好孩子,是个难得的好媳妇,只是她身体好像有些毛病,夜里睡不好觉,也可能是心里想着你的缘故,我看你能不能跟领导请个假,来接她去你那住一阵子啊,可能她就没事了……

信寄出不久儿子就来信了,信里的内容很简短:我请不出假。

他急了,就加重了剂量:杰子,你媳妇的毛病还真得治治,她夜里睡不好觉老往院子里跑,打搅我跟你妈睡觉啊。

儿子又来信了,信还是很简短:我没时间。

他有气又急,就失去了谨慎:跟你明说吧,你媳妇有梦游症,很可怕的梦游症,你来了就知道了。

儿子的信又来了,更简短了而且很气人:这你不用管,叫她回娘家就是了。

他看了这几个硬邦邦的字就像那个猛喝了一口屎尿又被人死命捂住嘴的人,除了歇斯底里的挣扎毫无办法。而且,这个时候,他的亲家上门了。

这个体面干净的支书的亲家,站在他这个同样体面干净的院子里显得那么不体面。他穿的标准的老蓝色老头衫很脏,又不合身,主要是因为他又黑又瘦腰又佝偻着。他脸上的皮肉干枯的像核桃皮,也好像很脏,灰蒙蒙的,但是他马上明白了,他那时心里的影子映在了脸上。估计亲家独身来家来者不善呐。

果然,他这个一向令他感觉有些唯唯诺诺的亲家一反常态,用他那庄户人的直来直去张开就问:“你说,你为啥把俺闺女撵回家了,这休妻的七出她犯了哪一出?”

明恩听了差点笑出来,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要真问他“七出”是哪七处他指不定还真不知道呐。就赔笑着把茶端到他跟前呵呵笑着问:“我说老哥,你这说的我都懵了,咱莲莲总不能跟你说我把她撵回家了吧?”

他铁青着脸说:“没有,我的闺女我知道,她就是委屈死也不会往外说,她就是在你家当牛做马回到家也跟我说她吃香喝辣。”

“那老哥你咋冒冒失失的说这么一句啊,多不好听啊,哈哈。”

“哼,不好听,是你先做的事不好看,你把我闺女哄走一住就是半个多月,也不去接也不去问,你这不是把她吊在树上零提溜她吗?这样吧,你给你儿说,叫他来,来了咱好好说道说道。”

这老头本来是个不善言谈的人,这一急,说话嘴都抖得捂不住风了。样子实在可怜见。

明恩立刻明白了,他眉头紧蹙一下哈哈笑笑说:“我说老哥你可真是个急脾气又是个直肠子,我叫莲莲回家住段日子就是撵孩子了?我是觉着你家里猛一缺了莲莲乱得慌,叫她回家多照顾照顾,你咋就往别处想呐,这么好的闺女我两口子喜得当亲闺女疼,还舍得像你说的往娘家‘撵’啊。这是哪的话——”

但老头以老农民的倔强毫不理会亲家的解释,依旧冷脸不放的厉声问:“那我问你,你儿为啥一走再不给俺闺女个信,以前可不是这样,咋着了,还像大户人家一样拿捏媳妇是不是?”

明恩被问住了,但他略一思索就哈哈大笑说:“老哥,你是不知道啊,他部队这一阵子又紧急任务,连我都没收到他一封信,不过,你放心,啥紧急任务估计也该完成了,这就快来信了,他不来信我就去信催催他,啊,那啥老哥,你有啥事没,你要是有啥事我跟他说。”

莲莲爹一听这话马上慌了,他慌慌的摇着头小声嘟囔说:“没事没事,我能有啥事。”然后就不声张了,他以老农民的善良和轻信马上原谅了亲家一家,但是也没忘了自己来的目的,就底气不足的问:“到底咋办吧?”

明恩又笑起来,他这一笑,把老头子陷入了愧疚和坐立不安的境地,于是他此刻不安的朝他们干净的地板上吐了口痰,又慌慌的用他的布鞋底子搓了搓。“咳咳”咳嗽两声。

明恩高高的看了看他,然后又把眼光迷茫的看向远处,轻轻的叹了口气。

“那,那就叫莲莲自己回来吧,她是你家的人了,老在娘家住着也不合适,人家笑话,我的日子咋着都能过。”他低着头愧疚的请求说。

明恩还真为难了,可是看着亲家那可怜的样子,也不忍心拒绝他,可是想到……他忽然直盯着莲莲爹艰难的吐出:“亲家哥,有一句话我这个当老公公的不该问,可是我忍不住啊——哼哼。”

莲莲爹吃惊的抬起头看着这个令他很敬畏的亲家。

“咳,既然我把莲莲当闺女,咱俩也就都是她的爹了,咱也别掖着藏着的了,我问问老哥,莲莲是不是从小就有夜里发癔症走到院子里的胡言乱语的毛病啊?”

莲莲爹浑浊的眼马上像钉子般盯着明恩,其实他是奇怪而已,“咋了,咋了,她夜里发癔症了,你——咋知道了?”

明恩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他又马上神情自若的说:“不是,是她婆婆说的,她婆子夜里看见咱莲莲开开门在院子里溜达呢。”

幸亏“她婆婆”不在家,要是在家她才不允许男人“冤枉”她呢,她会瓮声瓮气的劈面砸过来“我啥时候见莲莲夜里出来溜达了”?

莲莲爹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然后他快速的否决了她半夜“走到院子里胡言乱语”的毛病。他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明恩听了一时无语了。他相信这个老实巴交的人说的是实话。

他忽然想起了儿媳屋里的那一股味,他模模糊糊的觉得那股味好像很熟悉,是一股陈年旧事般的熟悉味道。难道,儿媳的发癔症跟那股味儿有关系?但他马上就笑自己神经过敏了,这真是挨不上边儿挂不上面儿的事儿,胡扯八道啊。

明恩马上觉出两个半大老头坐在一起谈这样的话题很荒唐,他这个老公公就更荒唐了,幸亏对方是个老实人,要是心尖嘴利的张口来一句“我闺女发癔症也该你这个老公公操心”?可够你这个老家伙喝一壶的了。他就慌忙改变话题问:“莲莲在家还挺好吧,地里的草锄过来第一遍了吧,肥料点上了都起上劲儿没有,这天一暖麦子就长的飞快了……”

“莲莲过的不好,白天不出声的死干活,夜里睡不好觉,半夜我还听到她偷偷的哭,可不是像你说的出来瞎溜达……”这个小老头几乎要呜咽了。

明恩看着他想到了儿子莫名的绝情,心里很愧疚,就轻轻的说:“难为孩子了老哥。”

老人抬头一头的横纹请求亲家说:“叫孩子来吧,我想着她呆在这心里会好受点……”

明恩马上说:“看你说的大哥,这是她的家,她的家她愿意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你看为这个当老公公的也不好去接她不是……”

老人无神的眼睛里射出一阵欣喜的光芒,激动的有些口吃的说:“中中中,我回家就说你公公婆婆叫你回家去,她保准就急慌慌的跑来了,我看得出,这闺女跟这个家可亲呢,呵呵。”

看着亲家那猛然爆发的笑嘻嘻样子,明恩迷茫了,脊背一阵阵发凉。

到了傍晚,莲莲果然骑着自行车来了,车篮子还扎了一大捧从路边摘的野菊花,黄花花的明艳的晃人眼,于是公公和婆婆都眯着眼看着她笑。

明恩见了儿媳是真心喜欢的笑,但心里的恐慌也是真心的,还不到夜里他已经开始心慌,出冷汗,惴惴不安了。当然他不显出来。

他看出莲莲确实瘦了,而且黄了,水灵灵的眼睛里透出呆呆的神情,他知道是因为想儿子,心里替她叹息了一声。

为了欢迎媳妇归来,晚饭他这个公公亲自下厨炒菜,还去村里的代销点买了熟肉,整了满满一桌子菜,然后他又拿出了一瓶酒,还摆好了三个酒杯,莲莲和婆婆都吃惊的互看,家里的两个女人哪会喝酒啊?

但是明恩却又不紧不慢的把三个杯子都斟满了酒,呵呵笑着自己断了一杯看着娘俩说:“来来来,都端起来,都喝点。”

当婆子的看一眼当公公的,瓮声瓮气的说:“我不会喝,莲莲也不会喝,你要喝你自己灌去,叫俺干啥?”

明恩使劲瞪了媳妇然后看着儿媳妇说:“莲莲,你今个回来了当爸的心里高兴,跟爸喝一杯吧。”

莲莲怯怯的看看公公羞羞的一低头说:“我不会喝啊爸。”

“就是,莲莲不会喝你非叫她跟你喝酒干啥。”婆婆又瓮声瓮气的来了一句,明恩大吼一声:“你娘的都得给我喝了——”

莲莲和婆婆都吓了一跳,惊恐的看着公公。

明恩也为自己当着儿媳的面发火羞愧了,尤其发这么莫名其妙的火,但这个傻媳妇拆他精心搭的台太气人了,就余怒为息的瞪了媳妇一眼,又对着儿媳妇说:“不是莲莲,我是嫌你婆婆多嘴,你说你这几天不见了,一来我见了你高兴,二来我看你瘦了,我听你爹说你最近老睡不好觉,就想着叫你喝点酒好好睡一觉不是,来来来,这酒也不是烈性酒,不会喝也没事。”又对着媳妇命令:“给我端起来喝了——”

老太太端起自己的酒一饮而尽,太麻利了,明恩想笑。她已经咧着嘴蹲到水桶前咕咚咕咚的喝水了,那痛苦之状如同中了剧毒。

莲莲虽然看着婆婆的惨象对眼前的满满一杯酒更胆怯了,但是婆婆都“老将从命”了,她更得“视死如归”了,于是,她也一饮而尽。

然后她扶在桌上狂咳,啊啊的叫着“辣死了辣死了”,明恩哈哈笑着给她夹一筷子菜送到她嘴边哄孩子般说:“吃口菜吃口菜。”

她果然如孩子般一口吞下了那口菜,使劲嚼嚼才不那么声嘶力竭皱眉蹙额了。

明恩哈哈笑着竟然又倒上了三杯酒,说笑着:“来来来,这是酒场上的规矩,可不能喝单儿,都得喝双儿,咱在家也不能破规矩……”

“啊,我不喝了,我可不喝了——”老太太吓得待宰的鸡般狂叫。

莲莲不由的也被婆婆逗的哈哈大笑起来,她都奇怪自己咋笑这么响啊。

看着儿媳妇喝了三杯酒趴在桌子上不动了,他长叹了一口气。不错,他是有意把她灌醉的,他想她醉了自然就不会半夜起来“胡言乱语”了。当然,他是有打算的,他这个老公公不会每天夜里老把儿媳妇灌醉啊,他想好了,儿子不来领媳妇, 他忙完手头这一阵就部队上送儿媳去,到了那再说吧——唉!

虽然儿媳被婆婆扶着上床呼呼睡了,他躺在床上还是不放心,外面风一响他以为是媳妇的脚步声,外面鸡群一骚动他以为是儿媳妇的脚步声,外面树叶一落他以为是儿媳妇的脚步声,就连老婆子一翻身他也吓得一扎煞——以为是儿媳妇来到窗外的脚步声。

他正胆寒心惊的昏昏入睡,忽然窗户外,那个熟悉的刮玻璃声又响起来了——不是风声不是鸡群骚动声不是树叶落地声确实是儿媳妇又在窗外唤他的声音——他一哆嗦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