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花,你赶紧去马头乡里给俺孙女打个电话,叫她来家来,就说我想她了。”正在吃饭的俩人齐齐朝门口看去。
老太太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拄着拐杖的站在门口瞪着眼,瘪着嘴,满脸风霜的凛凛站在屋门口朝屋里叫。
同贵赶紧站起来招呼老太太坐,老太太冲他不耐烦的摆手说:“你吃你的你吃你的,我跟疏花说话呐。”
同贵只得坐下了,疏花低着头继续喝粥,喝的呼呼的。同贵想说她但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老太太这时又发话了:“你说,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疏花仍不吭不动,粥喝的更响了。同贵怕了,这才把老太太接来她咋就这么对老太太呢,这以后可咋过,他琢磨着他刚才从家里去地里后她婆媳俩肯定发生了啥事儿。老太太这时候愤怒的把拐棍一捣:“中,中,你这是不理我,那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哼,好鞋不擦臭屎,事儿你不给我办我自己办,反正我知道俺孙女学校的电话号码,我这就去。”
“娘,娘,你别你别,来来来,咱先吃饭,吃了饭再说哈。”说着就去拽她,死拉硬拽把她拉到饭桌上摁着她哄她。并拿眼剜着给疏花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惹老太太。
疏花放下了饭碗说:“中,我去。”
疏花从乡里回来后跟老太太说:“红妮儿说她这几天来不了,等到五一放假的时候才来,叫你别急,她也想来看你,可是她是学生,学校不放假她可来不了。”
老太太开始还嚷嚷着非叫她孙女来不可的撒泼话,但是自己嘟囔了一会就不说话了,这个道理她不是不知道的。
到了晚上,她早早的坐在饭桌上了,见到进来的早早就用严厉的目光看死她问:“你家是哪里的?”
早早却嬉皮笑脸看看疏花,然后高傲的把脸一扬,一副不予理睬的样子。疏花就忙说:“娘,你咋糊涂了,她不是我娘家侄女嘛,她当然是跟我一个村的了。”
她不理睬疏花,又问:“你爹你娘叫啥?”
早早仰着脸眯着眼不耐烦的说:“还叫她跟你说吧,她比我知道的早呢。”
疏花赶紧老实的说了她哥哥嫂子的名字,然后呆呆的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又瞪起老炼的目光盯了她一阵子,忽然脸一皱哭起来:“我这两天是咋了,咋跟做梦一样啊,脑子里一会一个样儿,看见的事儿和影儿都像是过电影似的,也不知是真看见了还是自己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哎呀,可把我给愁磨死了……”
同贵不知道老太太看见了啥,就安慰着她轻声问:“娘,你别急,你这两天到底都看见啥了?”
“没啥,就是老太太想起了过去的陈谷子烂芝麻的老事情,她夜里睡不着想起来就跟看见了似的,没事,今个夜里蒙住头好好睡一夜啥事都没有了。”说完对她狠狠的看了一眼。老太太低下了头。
同贵看看老太太等着她说话,但老太太果然不说话了,低头拿起了一个鸡蛋。
睡觉时,疏花嘱咐同贵说:“你不知道,这老太太失眠的毛病可厉害了,黑天半夜的不睡觉在院子里游逛着又说又叫的,你别理她,她也是睡不着没个人说话给急的,你听见了也别理会,睡你的就是。”
同贵通过白天一天的观察已经觉出老太太有些不正常,听到这话当然毫不迟疑的答应了,毕竟自己跟她算是陌生人,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得装看不见听不见。
“疏花——疏花——”不知是夜里几点,窗外传来老太太压低了嗓子的叫声。同贵猛地坐起来,但疏花摁住了他急切的说:“你睡你睡,我去看看。”
同贵想起疏花跟她说的老太太的毛病,就迷迷糊糊的苦笑一下倒下睡了。
疏花一出门老太太就抓紧了她的手,疏花觉得她的手像冰凌渣子把她的手割疼了。“赶紧送我走赶紧送我走,我死也不来这个家住了,我死也不进这个门了……”
疏花拖起她就走,直把她拖到她的屋里又关紧门才气喘吁吁的问她:“你又咋了?”
老太太哭嚎着说:“有鬼啊,这个家里闹鬼了啊,我那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孙女来了呀,是她来了呀——”
疏花的汗低下来了,她低着头看她低到砖地上的汗珠子洇成了一滩湿印子,圆圆的,像个小孩的眼睛……
“我本来都嘱咐好自己了,无论外面再叫奶奶都不开门,只是睡我的觉。可是我心里怕呀,就睡不着,睡不着折腾的就觉着热,掀开被子还热,就把门开开了一个小缝子透点风。风从那个缝里进来了,凉凉的怪得劲,我就不知不觉睡着了。我睡着就又听见外面叫奶奶,我决定不理,但我扭头一看,看见那个门缝慢慢的开大了,我当是风大了,我就起来去关门,我一走到门口我就忍不住了,我孙女红儿这回真正站在门口,我惊喜的叫‘红儿啊,真是你呀,哎呀你妈真是坑我啊,今个还跟我说你来不了,你这说来就来了呀……快快快,快进屋,跟奶奶一床睡,奶奶可想你了,我就知道俺妮儿也想我了’我这说着就去拉她的手进屋,谁知道,我一拉没拉住,她忽然可怕的笑着问我‘奶奶,你看我是谁?’说罢她那张脸就变了,而且那个大个子也开始往下缩,缩缩缩,就缩成了我那个早死的大孙女……”
疏花的头磕到了地上了。俩人都哭了。老太太哭累了拉起疏花轻轻的问:“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怪你,她是你生的,你比我更心疼,这么多年你都不肯说出她的死因,心里一定憋着吧,你说出来吧,我明个去埋她的那个沟边给她烧烧纸,向她求求情去,说不定她这个小鬼觉着这么多年没人给她送钱送吃的,怪罪了,才来咱家找来了,这人小鬼大,再说她这些年也该长成一个大闺女了……”
疏花捧着头一个劲的摇,老太太不知道她是咋了,就继续问她:“你说呀,你说她到底是咋死的?”
“别问了——”疏花像狼一样哀嚎。
老太太看着她,一动不动,但眼睛里露出了怜悯,她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说:“中,不说就不说吧,说了也没啥用啊,反正孩子死了,如今孩子又来了,来讨债来了,咱就得还债。唉,没事了,你去睡吧,明个我就给她烧纸去。”
“还不了,还不了,烧再多的纸也还不了——”疏花痛苦的制止老太太。
老太太轻蔑的一皱鼻子说:“哼,天底下到地底下就没有用钱换不了的债,这地底下跟地面上是一样的,都是钱多是大爷,没钱死受罪,俺这个大孙女都觉着她人小没魂儿,一忽儿就散了,小孩子又不兴丢坟头,也不叫如祖坟,就在南边沟子旁边挖个坑就埋了,这么多年也没人给她烧个纸送个钱,想起来是对不住她呀……你就别管了,你看见了难受,我去给她烧纸去,多给她烧点,把这些年的都补上,再给她多说点好话,不信她还来闹腾。”
疏花抬起了脸,她的脸像涂了一层黄油——又黄又油,黄是脸色无血丝,油是汗涂在脸上明晃晃的像油。
好在她回到屋里的时候同贵呼呼的大睡着。
第二天,疏花吃过饭就催同贵去地里给那一块春茬西瓜地盘瓜了(其实她是心神不安的躲开老太太,也防止同贵看见老太太的行为),春茬西瓜是一开春就下了种,蒙上了一层塑料膜,所以到这仲春时期别的花苗和瓜苗才开始打营养杯,它都长的瓜秧一筷子长了,俩人很宝贝的看着那块西瓜地,这早熟的西瓜要比晚熟的多卖不少钱呐。
老太太等他们走了拄着拐杖去村北地的小卖部买了一篮子烧纸,买了几个苹果,几条饼干,然后盖好篮子挎着去村南的老沟子边去了。
那个老沟虽然已经没啥意义了,前后早年两个村的宿怨也早没了,年轻人多了嘛,谁还跟你这个,如今那个老沟只是一个下雨就有水不下雨就干着的老沟了,它的沟沿长满了春天草棵子,狗尾草长的最旺,顶着毛茸茸的穗子在春风里摇晃着。
老人的记性都好,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当年埋她的大孙女的地方,但是确切的地方她可弄不准,大概是就是了。
她把拐杖扔了,艰难的坐在地上,把篮子里的吃食摆好了,又把烧纸一摞一摞的拿出来,这时就边说到边点纸了:“我的大孙女,谁说你人小,但你却是咱张家这一辈人的老大,虽说你不在了,你还是咱家里的老大……我也不知道你是咋死的,你娘到这会也不肯说,但是别管咋着,她都是你娘,她不会故意害死你的,你也别怪你娘……都怪奶奶,这些年也没想起给你送钱,总觉得吧你小,不会花钱,可是忘了你也会长大的,也得用钱哦,真是奶奶老糊涂了,你也别怪奶奶了,奶奶这一回给你多烧点儿,你可得拿好了啊,拿好了赶紧回你的家去,别路上丢了啊,咱家呐虽说是你的家,但是你不在这个世上了呀,那咱就是两世人了,两世人就不能见面了,咱家你也不能来了,以后要是缺钱了托梦给我就是了……”
她说到一大叠子纸都变成灰了才艰难的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土挎着空篮子回家了,走走又看看那几个苹果和两条饼干,想拿回去又狠狠心说算了,谁家孩子见了谁就吃了去吧。
晚上吃饭时早早子看着她笑,笑的她心里毛毛的。她就赶紧吃了饭回屋了,因为今个烧了纸,她心里心安了,就决定早点睡,把这两夜的觉给补上了。
果然是到了床上就睡着了,睡到半夜,感到脸上一凉,睁眼一看:一个大闺女立在
她的床头,她见了张口就喊:“妮儿,你是俺的大孙女吧?”
那个大闺女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是。”
她有些怕,就问她:“我今个不是给你烧了纸送了钱了,你咋又来了呢,赶快回去吧,别把钱丢了哈。”
她听了一努鼻子恶毒的笑笑说:“你说的多轻巧啊,几把破纸就想把我打发了?我来要的不是钱债,是命债,是仇债——”
老太太吓的缩在床上浑身都抖起来,她结结巴巴的说:“别,别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你也该托生了,就别记这个仇了。”
她冷冷一挑眉毛说:“不管过去多久,该报的仇一定要报,该讨的债一定要讨,不是不报不是不讨,时辰未到时机不巧。”
她的脸慢慢挨近她,老太太感到她的脸寒森森,冷飕飕的,那恐惧感像一条蛇吐着信子舔她的脸……她高声大叫:“你又不是我害死的,那么得找害死你的人去呀,我可对你好的很,是你娘要逃跑抱着你跑了,后来又叫俺逮回来了你就没气了,你死的是冤,但不怨奶奶啊——”
“哈哈哈……”她一仰脖子大笑起来,那笑声同样冰冷阴森,好像此刻老太太不是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她是呆在坟墓里,此刻呼吸的都是坟墓里的气息。
“你自己就是好人了吗,你就没有对我下过毒手吗?你真以为我小啥都不知道啊,你别忘了人小鬼大,我是鬼,我啥都知道,想想你当年是咋对我的吧,你饿我,你不叫我跟我妈睡,更可恨的是你还想把我的舌头割下来,幸亏我爸爸拦住了你……现在,我就要有仇报仇,我要割了你的舌头。”
老太太吓得大叫一声倒下去了,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但是她却睁开了眼,眼前是黑乎乎的,她干紧伸手掏嘴,摸摸舌头还在总算长吸了一口气,放心的告诉自己:刚才是做梦。但是马上又跟自己说,这个梦不是自己脑子的脑子做的,(也就是说不是潜意识形态生成成的梦),是她的孙女来给她的托的梦,她的魂是来了,来报仇来了。她心惊肉跳的想起了她小时候她对她的种种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