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谈笑间,众人已互相熟悉。
韩世忠环顾大堂一圈,倏地叹口气道:“看这南京城内,一片歌舞升平之迹象,却不知国家正逢大难,宋金前线危机重重。”
风少默然不语,他从宋金前线来,前线的情况,正如韩世忠所言,若非一众武林豪杰义助抗金,只怕女真人的金戈铁马早就踏到东京城外了。
岳鹏举淡淡道:“举国如此,何止应天一地。”
秦志扬疑惑道:“前线告急了吗?”
秦志扬的疑惑,也是小礼儿和青少的疑惑,自金人撕毁和约、南下攻宋,已近三月,但三人丝毫没有国将破的感觉,毕竟,金国,虽然灭了不可一世的大辽国,但毕竟是个新兴国家,三人并没有意识到金国会是个可能灭亡大宋的国家。其次,大宋虽然腐败不堪,但宋人的自信之心古来有之,我汉人传承中原正统,区区胡虏只能骚扰骚扰边境罢了,又岂能真个威胁到我大宋的安全,而且,自本朝太祖太宗以降,大宋虽然不能在对邻国辽国、夏国的军事行动上有什么重大突破性的成就,却也稳妥的外抵御了辽人、夏人的入侵。
因此,秦志扬三人无此忧虑。秦志扬三人的想法,也代表着大宋境内远离前线的其他民众的想法。
听得秦志扬发问,韩世忠沉声道:“明将军尽起关中军精锐,从京兆府出发,取道河东路、河北西路,沿此两路在太原府、真定府两府,以及其他十三州陈兵设防,然后亲自领军直奔大名府而去。”
青少闻言,神情一喜,道:“明将军终于出兵援助宋金前线了?”
韩世忠闷头喝了一碗女儿红,闻言点头确定。
秦志扬和风少、小礼儿也是形色一喜,若是号称军中第一人的明将军肯率领关中精锐北上抗击金军,大宋安矣。
秦志扬担忧道:“明将军若是率关中军北上抗金,那宋夏前线必然空虚了,若是夏国也趁机东侵我大宋,大宋岂不两面受敌。”
岳鹏举神色平静,举碗饮酒,淡淡道:“韩兄方才有言,明将军只是率领了关中军北上抗金,韩家军尚在,何忧之有?!”
“是了,西北军尚有韩家军在。”秦志扬心下稍安,“明将军既然北上,定然已然安排好了西北的防御工作。”
明将军驻军京兆府,统领西北一干军民政大事,麾下大军号作“西北军”,乃是大宋国最为精锐、战斗力最强的部队。而这“西北军”又分为永兴军与秦州军,永兴军也唤作关中军,遍布永兴军路。秦州军则遍布秦风路,总军位于秦州,又因军中多为秦州韩氏的子弟统军,又称为“韩家军”。
永兴军路和秦凤路便是大宋西北边疆屏障,永兴军路正对夏国,也是往日宋夏打仗时的主战场。秦凤路北临夏国,西面吐蕃国,战略位置更为重要,只因大宋国建立之后,与吐蕃鲜有战端,因此,秦凤路较之永兴军路,战事则少了很多。
韩世忠摇了摇头,叹口气。
青少问道:“韩兄为何摇头叹气?是不看好明将军北上抗金战果吗?”
韩世忠摇了摇头道:“明将军既然北上,数月之内,金国必然鸣金收兵,宋金边境必然恢复和平。”
风少问道:“那韩兄所虑何事?”
韩世忠道:“明将军并未调动韩家军一兵一卒开赴永兴军路,协防宋夏边境。”
岳鹏举神色一动,其他人则神色大惊、不明所以。
明将军竟然不调动韩家军协防夏国?竟要在宋夏边境不设防吗?
岳鹏举淡淡道:“明将军可是告诉韩家军要留守秦凤路,不必挂怀夏国会趁机东进?”
韩世忠闻言大震,看向岳鹏举道:“鹏举兄从何得知?”
韩世忠是秦州韩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甚得韩氏族主的宠爱,因此此番明将军北进的后续安排,韩世忠都从族里长辈那里得知全况,正如岳鹏举所言。
岳鹏举笑道:“而且,明将军还告诫韩家军,要密切注意吐蕃动向,防止吐蕃突发战端。”
此话一出,韩世忠反倒平静了下来。
韩世忠给岳鹏举满上一碗酒,叹道:“岳兄果非常人,正如岳兄所言,明将军对夏国并无担忧,而是对吐蕃更为顾忌。世忠不得其解,愿闻其详。”
其他几人,从小礼儿到秦志扬,风少到青少,都是不明所以,明将军担忧的竟然是吐蕃,而不是自太宗一朝开始,至先帝哲宗一朝才止、和大宋作战长达百余年的夏国?!
而且,岳鹏举竟然能未卜先知?
众人对岳鹏举不由敬上心头。
海方锷远居南海之上的琼州,自然不明白中原的这些大国战事,虽然听不懂众人在说些什么,但也觉得岳鹏举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岳鹏举无视众人的钦慕目光,平静道:“夏国和大宋打了近百年战争,国家疲惫不堪,民生疾苦,当朝皇帝夏崇宗李乾顺,因此休养生息,与宋修好,不动兵戈已有二十余年。二十年,足够夏国的兵士全部更新一代了,试问从夏崇宗李乾顺治下的太平盛世里长大的夏国军人,若无他国侵之,又岂有发动战争、征伐他族的战心呢?而且,夏崇宗李乾顺正是从我大宋西北军威震夏国的环境下长大的,此人对我大宋西北军的畏惧之心,只怕在任何一个夏国人之上,因此,即使明将军北上抗金、韩家军固守秦凤,夏崇宗李乾顺也是不会把夏国再次拉进与宋开战的无底洞来的。而且当今金国势大,从其甫灭辽国、便迫不及待撕毁与宋盟约、南下侵宋来看,金国大有一鼓作气灭掉大宋和夏国、一统天下之意,我想,夏崇宗李乾顺当前要考虑的最大敌人是金国,而不是来和我大宋开战。”
岳鹏举喝了口酒,续道:“吐蕃国这些年修养生息,国家战事储备只怕已丰,放眼江湖,近二十年来,吐蕃第一大教、被吐蕃王敕封国教的‘密宗’在我大宋广开宗院,大肆弘扬‘密宗’教义,只怕所图不小。因此,若是要趁我大宋与金国作战之际趁虚而入的话,只有吐蕃一国。大理国远在南疆,自保有余,侵伐他国则显不足。”
众人听罢,颔首点头,若有所思。
韩世忠由衷叹道:“听岳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岳兄,年轻一辈中,你是我韩世忠第一个打心眼里佩服的,来,岳兄,世忠敬你一杯!”
“韩兄过誉了,今番入学的‘九世家’子弟,岳某看得上眼的也仅韩兄一人。韩兄,请!”岳鹏举大笑道。
小礼儿笑道:“可不是呢,志扬哥哥也是‘江陵秦氏’的人呢?”
“哦?”韩世忠和岳鹏举闻言都是一惊。
“咳,在下却是江陵秦氏之人,不过是旁支安州秦家的人,让韩兄和岳兄见笑了。”秦志扬嗫嚅道。
韩世忠闻言大喜,挽起秦志扬和岳鹏举的手道:“旁支怎么了?管它旁支主脉,管它世家平民,英雄从不过问出身。来,很高兴认识众位兄弟,大家走一个!”
众人闻言,皆给自己满上一碗,碰碗饮尽。
岳鹏举叹口气道:“明将军却是当代难得的兵法大家,见识谋略,武学修为,皆是绝顶,不过,可惜,太可惜了?”
韩世忠闻言不解道:“岳兄所虑何事,为何叹气?”
岳鹏举回答道:“此番宋金开战,当是我大宋自建国以来,最有可能成功武力收复幽云十六州的一次,不过,可惜,可惜啊。”
青少不解道:“若是金军败退,前线宋军和明将军兵合一处,一鼓作气收复幽云十六州,也并非没有可能啊。”
韩世忠叹道:“岳兄是指明将军不会?”
岳鹏举点了点头。
岳鹏举叹道:“从明将军的行军路线来看,从京兆府出发,取道河东路、河北西路,沿此两路在太原府、真定府两府,以及其他十三州陈兵设防,这分明是要借此战机入主大宋河东路和河北西路。众所周知,明将军掌管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军民政大事已有二十年,此番借此战记,以协防金人为借口,可名正言顺入主河东路和河北西路,自此,四路连成一体,黄河北岸大半土地尽在明将军掌控之下,对大宋四京顿成饿虎扑食之势,明将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因此,明将军只会迫得宋金和解,既不会让金人在他占稳河东路、河北西路两路之前南下大宋,也不会在此前让宋军能够北进收复幽云十六州,他会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宋金和解,对明将军来说,是最为有利的结果。及至明将军成功消化下河东路和河北西路,便是大宋的亡国之时了。”
岳鹏举道出此“大逆不道”之言,韩世忠赶忙伸手作出“噤声”手势,笑道:“岳兄,酒喝多了。”
岳鹏举笑道:“韩兄,何惧之有,赵官家的天下坐不稳几天了。不是明将军,便会是金人,东京城破灭之时,赵家也回天乏术。放眼当今天下,没有藩镇割据,表面太平盛世,但暗流汹涌,各路豪强林立,江湖中有‘二十二字’之说,这‘二十二字’岂止是江湖之说,分明是大宋天下的‘二十二字’之说,徽宗皇帝声色犬马,耽于朝政,等到东京城陷落之时,才会恍然发觉,天下之大,竟无可去之地,可笑,可笑啊。”
秦志扬也劝道:“鹏举兄,言多必失。”
却听陌生声音从进门处传来。
“以岳兄所见,大宋可还有医治之术?”
众人循声望去,进门处一个弱冠青年,信步走了过来,在青少和小礼儿中间,自然坐下,一脸笑意的看着岳鹏举。
来人,正是赵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