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章 妖狐鬼颜

她轻易地绕过重重防护与屏障,来到了这个地方。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她哼起了欢乐的小调。她穿着某个门派弟子的袍服与一个俊逸的未央宫弟子走在一块儿。他们从一处乱葬坟接头,风尘仆仆赶来,一起落在御剑台上,爬上石阶,走过绝情道,绕过未名湖,穿过巨大的会武场,在议事堂门口停留了一小会儿。

她故作顽皮地敲出一点声响,待得议事堂中一个白发如雪的老头子追了出来,他们已然身形如烟地溜到了一条小道上。周围三三两两的各个门派弟子,一脸天真地谈笑着,他们不知道一朵阴云就要笼罩,这多云会下雨。她听到背后传来那群追出来的老头小声的议论之声,心中想象着他们没有发现自己,脸色变成猪肝色一般,不由得掩嘴噗嗤笑了出声。

他们朝着后山走去,路上偶尔遇到的未央弟子称呼她旁边的男子为“柳师兄”,他们用促狭的目光打量着她和那个未央弟子,以为她是他的情人。

她确实是他的情人,如果被抓住的话。这是他们事先说好的借口。

夜色袅袅,他们就像一对偷偷约会的小情侣一般,一路穿过一座座楼阁,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仿佛要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卿卿我我。

他们的确是打算走到一个角落,不过那一个角落却不一定没人,他们也不是要卿卿我我。

路上遇到的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各派弟子都是对着他们猥琐的笑了笑,用那种“你懂的”的眼光目送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然后感叹了一声,老子这么帅怎么就没有人看上,随后与一旁的师兄弟继续无聊地闲逛瞎扯。

哪怕是未央后山深处,人影也还是没有完全消失。因为修仙的路途太过孤寂,他们需要一个借口相互扶持着走下去,这个借口就是爱情。也因为这个社会需要不断流动的新鲜血液,时时刻刻有人在不断死去。而或许就是明天,他们不管是不是找到了这个借口,抑或者经过一夜温存新鲜血液已经开始在体内萌芽,这一切都将被扼杀。

在死神眼里,他们已经是被判定死亡的人,无一例外。女子这样相信着,因此她看向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可笑的怜悯,心里有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她像看死尸一般看着他们,心里想着,若是他们没有全部死掉的话,这世间岂不是要僵化成了一潭死水,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每个人的一生都包含着无数的故事。

而她不过是尽力要让自己的每一个故事都更加的好玩。她不喜欢无趣的人,就像旁边这个男人。不可否认他功力确实不错,饶是她眼界颇高也是对他颇为赞赏。但这不能成为她喜欢他的理由。

事实上,她很讨厌这个人。不是因为他选择了背叛与她们魔道接触,也不是因为他选择了背叛之后脸上却带着后悔愧疚的神色,她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第一次学会背叛的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心理。前提是心性不要太坏。她讨厌这个人是因为他太过无趣。

这个世界明明这么好玩,干嘛整天拉长着一张脸。从方才夜幕落下,她刚看见他开始,他就没说过一句话。一路走来唯一说出的一个字是“嗯”。

“无常鬼都跟你谈妥了吧?”

“嗯。”

……

“喂,你不会出卖我吧?”

“嗯。”

……

“待会要是有人盘问,就说你是我情郎哦。”

“嗯。”

……

这个可恶的男人实在无聊,索然无味。偏偏她又是喜欢胡闹的人。所以她特别讨厌他,特别特别讨厌。若非是师傅嘱咐她要办好此事,她一秒钟都不想跟他呆在一块儿。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个男子平日里并非这般乏味。甚至可以说是很好玩。然而,今日不是时候。他一直以来的的想法在今日的一场比试里轰然坍塌,连带着他的恨意与嫉妒也是跟着陡然破碎。

在他的对手说出淡然地说出“你赢了”的时候,他心里积攒了十年的恨意与发狂的嫉妒似乎突然间找到了泄洪的闸口,一股脑儿都倾泻了出去。他忽然释怀了。

而在对手说出“得罪了”的时候,他心里忽地生出了一丝后悔。他心里面有着一只怪兽在疯狂地捣乱他的心,拆解他的五脏六腑。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绝望。

他释怀了,他后悔了,可是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心里不痛快,听着眼前女子偶尔与他交谈,也懒得回应。

她的话有些跳脱,她的思维很是古怪,她不时的小动作让他苦笑不已。她是一个活泼的人。

跟自己这么一个沉闷的人走在一块儿,她心里估计很难受吧。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愧疚,连带着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柔和。

“喂,木头,”那女子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嘟着嘴不满道:“你这是眼神?”

“啊?没有……”男子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说了一句没有,却又懒得解释。他的心,有些累了。累了却得不到休息。而且往后也没有机会休息了。这是他做错事情该有的惩罚,他认了。他看着眼前女子一脸不爽,快要暴走的样子,脸上升起了一丝无言的歉意。

“喂,一根大木头,你不会是看上本姑娘了吧?”那女子脸上忽然生出一丝诧异,双手抱胸,作害怕状后退了几步,“不要啊!人家还待字闺中呢,才不要你这根不会说话的烂木头。”

他满头黑线,一阵无语。甩下她一个人向前走去。

夜,更凉了!

女子跺了跺脚,脸上有着一丝不忿之色,赌气般地低低骂了一声:“这根烂木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她明明这么努力地想要和他说话,他就不能多说几句吗?

她最讨厌安静了。

她已经在一个坟墓中安静地躺了将近百年了。这百年里只有师傅偶尔和她说话。那样的感觉她一刻也不想再忍受。所以她现在最讨厌沉寂。偏偏那个男子又像一根木头一样。

唉,她想不明白为何老天对她如此不公!哼,这死老天,为什么我骂它,它都不吭一声,气死她了!

她看着前面那个男子自顾自地往前走。四下无声,周围一片漆黑。

赶紧撇下诸般心思,撒开脚丫子追了上去。一下子跑到了他的前头。

柳近沧看着她赌气一般的身影,心里头忽然觉得有一丝好笑。

这时已是夜深,仰望苍穹,繁星满天,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夜风习习,隐约带着一丝芬芳。后山的小路曲折幽深,通往不知名处。路旁,青草灌木,月华中有着野花遍地开放。

柳近沧心头一阵惘然,跟着前面的那个婀娜身影,顺着这条小径走了下去,凉风拂面,带来丝丝寒意。

这样一个幽静的夜晚,一个矛盾的青年男子,追随着一个青春活泼的少女,顺着一条幽深不知去处的小道,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女子不时回头偷偷看下后面的男子是否还跟着,她心里对这样的黑暗虽然不畏惧,她从小就在黑暗中长大。但是却无比的排斥,她已经在这样的黑暗里,孤寂了百年。百年的时光呵!

他品尝着一杯悔意,她回味着沧桑往事。

两人一前一后。前面女子埋着头兀自生着气不说话,后面柳近沧也没那个心思交流。干脆就闭嘴不言,如此一来,气氛在沉默之中,莫名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只是就这么一路沉默下去,实在是闷得让人难受。事实上,她很想没话找话,偏偏那根木头每次都是一句“嗯”生生把她满腹的言语噎了回去。

只好安静赶路。

路旁,一朵小花在夜风中清颤,有晶莹的露珠,挂在白色的花瓣上,玲珑剔透。

她忽然停了下来,看得怔怔出神。

砰!柳近沧此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子忽地就撞到了女子身上,生生地把她装了个趔趄,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满脸尴尬,见女子回过头来,只好硬着头皮道了声歉。

感受到胸前方才一瞬间的柔软,柳近沧忽然脸色有些火辣辣地烧红了起来。第一次开口讷讷问道:“怎么突然停了下来?”

“你看?漂亮么?”女子听他问话,竟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此刻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这一株花上,伸出纤纤玉手,一根手指指着那朵花。

柳近沧顺着她的皓腕、她的脆生生的手指看去,月色柔和,仿佛夜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在花朵上,花朵上的露珠印着天上的月光星光,反射出一丝淡淡的柔和之意。隐隐的幽香,暗暗的传进了他的鼻子。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柔和。

“漂亮!”他如实答道。

那女子看他一脸柔和,一双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戏谑,“是花漂亮还是我漂亮呢?”

柳近沧迎上了她的目光,月光缥缈,轻轻地洒在她的脸颊上,看去那么的纯净美丽,又是那么的渺远圣洁。

他不知何时,看得呆了。

那女子忽然发出一阵笑,发现柳近沧盯着她看得痴迷,眉眼间有着一丝回忆的神色,幽幽地说道:“曾经也有一个男人这样盯着我看,后来他死了。”

月色清冷,照在她的脸上,他分明看见了她眸中一丝隐藏极深的哀伤。

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想要抱住她的冲动。没有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