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没入山尖,天地都被染上了一层浓烈明丽的橘红色。
罗瑛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看着自山坡上一路延伸而去的小径,忽而想起了自己初来时的情景。
那时她截然一身,以为余下的生命中只会有一只药箱作伴,每日的所思所想,也只有活下去,活下去,不让娘亲的苦心白费,不再重蹈爹爹的覆辙。
现在想想,那样了无牵挂的日子,或许更适合她……
心头的慌乱渐渐平息,清秀的面容也逐渐地冷了下去。罗瑛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粘粘的尘土,平静地向灶房走去。
秦佚拎着把锄头,从房子后面拐出来,刚好跟她碰了个照面。
罗瑛:“……”
秦佚:?
“你……!”罗瑛一瞬间眼眶通红,愤声大吼道:“你上哪儿去了?!”
秦佚举起锄头,伸手指了指后院:刨地去了。又不解地问:何故生气?
罗瑛咬着牙,胸膛吭哧吭哧起伏。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只觉得刚让凉水浇息的脑子又被人洒上油点了把大火,气性一股脑就涌上来了。
“你……”她不受控制地在原地转了两圈,低着头压了压火,质问道:“我让、我让你烤炉子,你去后院干嘛?”
秦佚本来满是疑惑地看着她动作,听到这里黑眸亮了亮,将锄头靠墙放下,拉起她的手往后院走去。
罗瑛一步三跌地跟着他的脚步,整个人还有点发木。等拐过墙根,看到自家荒废已久的菜地时,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原本杂草丛生的菜园一眨眼的功夫,竟翻天覆地地变成了耕犁好的土地。规整的沟壑纵横,带着水气的泥土外翻,还一丝不苟地盘起了错落有致的田垄,跟昨日规划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都是,”罗瑛惊叹地张了张嘴,几乎膜拜地看向暗搓搓邀功的男人:“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秦佚两手还沾着泥土,俊脸上一层细密的汗,黝黑的眸子却亮晶晶的,像只等待表扬的大狗。
“真是太厉害了!”罗瑛脑子一片空白,跳起来搂住他的脖颈,兴奋地欢呼:“明天就能种菜了!!”
秦佚猝不及防被拥进香软的怀抱,面上一红,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与此同时,腰间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罗瑛只顾着高兴,忽听男人发出短暂的抽气声,然后脖子上鼓起了青筋。
“?”罗瑛放开人,好奇地打量下去,只见他脸色无常,却微微躬身,腰间肌肉不规则地抽搐。掀开衣服一看,雪白的纱布上早已经浸透了猩红的血痕。
秦佚掩饰不过,心里一惊,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果然,罗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她咬着牙,眼神阴郁得仿佛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秦,佚!”
“月底之前,你都不许再下床!!!”
做农活让自己二次受伤,天底下再没有这么蠢的人。
秦佚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痛苦地接受因愚蠢犯错的惩罚。
其实冷静地分析一下,他也不过是想帮忙而已。况且,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至少现在菜地里的苗子都长到一尺高,再有几天,青菜都可以上桌吃了。
那他为什么,非得接受如此苛刻的折磨才行?!
“说了多少次,肌肉别绷着。”罗瑛小心地将纱布拆下,顺便给了他一记白眼,“好不容易结痂了,又想吸迷药?”
秦佚气息一滞,只得乖乖放松了神经。
他不是害怕恐吓,是这家伙真的说到做到!!
伤口裂开后,罗瑛就阴着脸将剩下的金疮药又用掉了二分之一,并三令五申让他躺着休息,不许再有更大的动作。
秦佚本就是练武的人,受不得日日在屋中枯坐,与她理论了几句,不管不顾刚要反抗,就被一只沾满粉末的毛巾掩住了口鼻。
然后,整整一天,昏睡不起。
“再乱动,我就还拿链子捆住你。”
这是秦佚醒后,罗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小村姑娇俏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眼神不容置喙的冷酷霸道。
秦佚只得吞下满口血泪,乖乖地躺在床上,干等着伤口结疤。
一直到今天。
“恢复的不错,”罗瑛满意地点点头,手指在深红色的伤疤上划过,引得男人小腹的肌肉一阵颤动。
秦佚忍不住控诉地看向她,羞愤切齿。
罗瑛挑挑眉,丝毫不为自己形同揩油的行为感到羞愧。拍了拍手道:“再有个两三天就能脱落,你可以自由走动了。”
秦佚起身穿好衣服,迟疑地看着她:可下床了?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罗瑛忍笑,也知道自己这几天有点过分,舒展开眉眼和善道:“好了好了,出去走走吧。”
秦佚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病号过得苦不堪言,罗瑛的日子却十分舒坦。
她每日上午进山,下午日头正烈时就把蒸煮过的药材拿出来暴晒。循环往复,竟积了不少品相上佳的好药,填满了即将告罄的药箱。
秦佚刚走出门,就见院子里一溜纤细如发的白线,捆成马尾状挂在那里。心下好奇,凑上前去查看,却被罗瑛叫住。
“别碰啊,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罗瑛将箩筐里的药材翻翻个继续晒,走过来小心地把一捆晒干的白线取下收好。
这么宝贝?秦佚看着她忙来忙去,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不觉哑然失笑。
这丫头还真喜欢药。
罗瑛余光瞥见,小心脏又噗通乱跳了一阵,捂着胸口忿忿,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让人吃不消了。
药物贮备的差不多,菜地也欣欣向荣。午饭后,罗瑛打开米缸,看着堪堪见底的粮食,柳眉蹙成了八字。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到时候了吧……
果然,傍晚一到,王寡妇就乐乐呵呵地上来敲开了门。
秦佚五指夹着石子,前臂一甩,石子就如射出的利剑,嗖嗖嗖地从妇人眼前飞过,正中院里竖起的靶子。
“我的亲娘喂!”王寡妇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半天缓不过来。罗瑛忙凑过去安抚,一边给秦佚使眼色——赶紧过来道歉!
王寡妇坐在板凳上定神,一抬头就看见人高马大的俊俏小哥直愣愣地走过来,冷着脸对自己点了点头,又原路返回去,重新捡起了石子开始投掷。
什么意思这是?!
“哎呀,他就是那个样子。”罗瑛满头黑线,干笑着打哈哈,问道:“嫂子此来,是有什么事?”
“哦,”王寡妇擦了把汗,终于想起了这趟的目的,“妹子前些时候不是说,要去赶集卖米粮么?”
罗瑛眨眨眼,高兴道:“难道是……”
“明儿就是大会,在拐子口,远近几个村的人都要过去凑个热闹。”王寡妇笑着说:“从这儿去得赶牛车,一大早就出发,你要不跟姐一道,乘着村北张大姐家的车去?”
“好啊!”罗瑛不假思索便要答应,转念一想,忙又问道:“人多么?能再带个去么?”
王寡妇立刻就懂了:“想捎上你家相公?”
罗瑛点点头,有些羞涩道:“明天要买的东西多,让他帮我搭把手。”
“哎哟,”王寡妇乐得花枝乱颤,悄声揶揄道:“我知你是个什么心思,这么俊的相公,搁家里也不放心。”
“呵呵呵呵……”罗瑛附和地跟着笑,心里疯狂吐槽:这家伙憋了那么多天,再不放出去溜溜就该咬人了!
熟不知她二人的对话被耳力惊人的男人听了一清二楚。
什么这么俊的相公!秦佚耳根发烫,偷偷地瞥了放肆的小村姑一眼,手中的石子精准穿过了靶子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