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妹子!”
罗瑛瞬间惊醒,抬头望去,王寡妇和秦佚正一脸忧心地看着自己。
“嫂子,你来了……”她捂住额头,蹭到了一手的冷汗,脑子渐渐清醒过来。
王寡妇赶紧拿毛巾替她擦擦脸,担忧道:“我正睡着,你家小哥心急火燎地跑来拍门,吓得嫂子还以为你出了啥事。”
“我没事,是丽春嫂子……”罗瑛这才想起来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忙挣扎着站起身,朝赵丽春走去。
年轻的妇人身上盖着一床棉被,闭着眼睡得正沉,脚边的凳子上放着一盆被血染红的热水。
“她下、身出血,我已经帮她擦干净了。”罗瑛扶着床,虚弱地说:“但是身上的伤需要敷药,我这种情况,一个人没办法,所以让秦佚喊你上来。耽搁嫂子歇息,真是对不住。”
“你这丫头真是……”王寡妇拉住她按在椅子上,口中责怪道:“都这模样了还跟我客气,你就坐着,我来给她擦药。”说着将血水端过去给秦佚:“劳小哥换盆新的过来,把毛巾都洗干净了。”
秦佚忧心忡忡地看看罗瑛,端着盆子走出去。
王寡妇来到床前,小心地掀开被子,立刻被吓了一跳,“乖乖,这都是什么命哦!”
罗瑛坐了这么一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拉开药箱取出一个圆饼状的小盒,对王寡妇道:“这是化瘀膏,烦劳嫂子将她上身扶起来,我给她背上擦药。”
王寡妇叹着气将人架起来,惋惜道:“丽春在咱们村媳妇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水灵,怎么就被自家男人糟蹋成这样!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啊……”
罗瑛打开盒子,用指肚挑起一块凝胶状的黄色药膏,小心地抹在肿起的淤青上。赵氏在睡梦中疼得皱眉,不一会儿伤口处传来舒缓的凉意,将那股疼痛压下,她才放松精神,又昏睡过去。
罗瑛仔细地观察她的脸色,用药膏涂满了整个脊背。
这时外面传来秦佚的敲门声。罗瑛用一大块干净的麻布铺在床单上,示意王寡妇将人放下,自己起身开了门。
秦佚将干净的水与毛巾递给她,黑眸中难掩忧虑。
“我已经没事了。”罗瑛安慰地笑笑,将一包裹好的药递给他道:“把这个熬起来,一个时辰后拿给我,行么?”
秦佚点点头,用手背蹭蹭她的脸,转身往灶房去了。
这一晚所有人都过得疲惫不堪。直到天将亮时,王寡妇打着呵欠回了家。罗瑛将药喂给病人后,也缩在椅子上睡着了。秦佚轻声走进来,将人抱到床上,拉起棉被裹好,自己走进隔壁的破屋,并起几张桌子,面对着昏昏发蓝的天空躺了下来。
鸡鸣响起时,罗瑛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她挣扎着下床,伸手探上赵妇的额头,已经不如昨晚那么烫手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外面天光大亮,灶房中飘出缕缕的炊烟,是秦佚在烧火煮粥了。
“我来?”罗瑛揉着眼走进去,却被秦佚不由分说扛起,扔回到床上去。
休息!秦佚冷着脸给她盖上被子,态度很坚决。
“行了行了我睡……”罗瑛没办法,只得妥协道:“记得药煎好后叫我。”
这一觉虽然只有一个多时辰,却睡得分外安心。
等罗瑛再睁开眼睛时,小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秦佚轻轻将烙的不成形状的烧饼放上桌,脸色有些尴尬。他想做好来着,无奈面团在他手里,就像是任性调皮的小鬼,怎么都擀不圆。时辰快到了,他又来不及重新做,只得就这么草草的上了桌。
罗瑛被他这幅无奈又不甘的模样逗乐,满心的阴郁一扫而光,坐在桌前夹了口菜,笑道:“不错嘛,第一次做饭就有这种水平,厉害啊秦佚!”
知道她是有心安慰自己,秦佚笑着摇摇头,也坐下开吃。
二人安安静静地用饭,怕打扰到病人的休息,却不料刚收了碗碟,赵丽春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罗瑛见人动了,忙走过去,附身道:“丽春嫂子?”
赵氏迷糊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坐起身,慌里慌张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口中念念有词道:“挂肉,挂肉……”
罗瑛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硬将人按回床上,大声道:“别乱动!你还受着伤!”
赵丽春一副焦急胆怯的样子,含泪求道:“他发现了要打人,你快放我走……”
“他不敢来这里!”罗瑛握着她的肩膀,斩钉截铁道:“我保证不让他再动你一根手指头!”
赵氏呆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软下身子,捂着脸痛哭出声。那凄楚的哀鸣融杂着无尽的困苦与绝望,透过指缝如山涧洪流般倾泻而出。
罗瑛听得心底发酸,不由自主地紧紧拥住了她。
她惯常医治身体的疾病,却不知道该如何抚慰精神的创伤,想破了天,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告诉患者,还有人愿意陪着她们。
赵丽春哭了一阵,就平静下来。宣泄后心里的担子放下不少,那双哀怨的眼睛也亮了许多。
“昨晚被打之后,你自己上来的么?”罗瑛搬了椅子坐在她身边,语气轻柔地问。
赵丽春点点头,原本娇好的脸庞变得无比消瘦,皮肤也透出病态的青白。
“为什么打你?”
“他喝了酒,”赵氏抖着下唇,想起昨晚的情景,眼眶又开始发红。她深深呼吸一口气,闭闭眼,继续道:“平日里犯了过错,他才会骂我打我,可酒醉后,就什么都不顾了。”
“就算是犯错也不能打你!”罗瑛脸色铁青,交握的双手用力到骨节发白,才勉强压下满腔的火气,“他是不是经常喝醉?!”
“之前还有些轻重,”赵氏哽咽道:“自从上月跟他一起赶了集子回来,就越来越看我不顺眼了。”
“赶集?”罗瑛想起她跟秦佚去的那次,好像没看见屠夫夫妇俩。
“我们去的早,早集过了就回,晚了肉不新鲜。”赵氏解释一句。
“那他为什么看你不顺眼?”罗瑛不明白,他们天刚亮启程,尚且赶不上早市,这夫妇二人岂不是要赶夜路才行?这么起早贪黑的,还有什么错可指摘?
“他……”赵氏脸色有些难堪,嗫嚅了片刻,才小声道:“集上人多,老有别村的男人过来走动,不知是哪个……多瞅了我几眼……被他看见了。”
“……”罗瑛简直不敢相信,就因为这个?!
“那天起他就动不动打我,还骂……骂我是淫\\\/妇,只知道勾引男人……”赵丽春神色很痛苦,这种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显然已经将她摧垮。
“不可理喻!!”罗瑛忍不住大骂:“这种人是猪脑子么!?”比起打老婆,不该先教训觊觎自己妻子的人么?!
赵氏哭得说不出话。
罗瑛气得头冒青筋,站起来冷冷道:“等你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找他算账!”
赵丽春吓了一跳,忙道:“别!惹恼了,他还要找我的麻烦,以后的日子就真过不下去了。”
“已经过不下去了!”罗瑛扶着床板,认真道:“你昨晚来找我,不正因为自己已经忍不下去了么?”
“我……那是……”赵丽春低下头,脸上写满挣扎,支支吾吾答不出话。
她昨晚被打的痛不欲生,心里头一千一万个想要逃离,趁男人不备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家门,想也没想便来到了罗瑛的门前。
她那是……真的想从男人身边离开……
“你为什么犹豫?”罗瑛换了个问题。
“我……”赵丽春咬了咬唇,道:“其实我是被爹娘……卖给他当老婆的……”
罗瑛愣了愣。
“我家贫,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子,”赵丽春垂下眼,轻声道:“卖了我换的钱,刚好能给家里换个院子,帮弟弟讨媳妇。”
她不是不想反抗,但她根本没有资格说一声不。如果上天让她选,她宁愿自己是个没人要的丑姑娘,自己种菜自己插秧,独自过完艰难清贫但不受折辱的一生。
可天命如此,让她怎么改变……
“多少银子?”
“?”赵丽春没听清,“什么?”
罗瑛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重复道:“我问,屠夫买你,花了多少银子?”
屋子里一时安静。
秦佚也是一惊,这家伙难道要……
“十、十两,”赵丽春磕磕巴巴地道。
“跟这房子一个价了……”罗瑛想了想,率直道:“银子我来想办法,你只管说,要不要跟那种男人一拍两散?”
清晨的阳光透过门窗,温和地笼罩在微微含笑的小村姑身上。
能么?
她能这么期许么?
赵丽春紧咬着下唇,满目通红地看着浑身散发耀眼光芒的罗瑛,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