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佚提起别人的事总是能省则省,回来后只丢下一句“放羊的晚间要来”,便自顾自地忙去了。罗瑛不通前言,而今只能对刘柱的说辞一知半解,不过看他这喜不自胜的模样,便料想夫妻俩可能是和好如初了。
但不管怎么说,当初揭开妇人丑状的是她,就算刘柱因为后来的交情有意邀她,那妇人碍于自己的脸面,也决计不会答应。
至少正常情况下,应当是这样……
“你家那位亲口说了,要我过去?”疑虑一起,罗瑛的表情就不觉严肃起来。
刘柱美事当头,自是看不出来,兀自乐呵呵地道:“正是啊,娟子这几日性子越发好了,不仅对我温言软语,还为之前得罪大夫的话后悔不迭,非要我去打酒,邀你去家里吃饭,要给大夫赔罪啊!”
“这样啊……”罗瑛微眯着杏眼,表情变化莫测,须臾莞尔一笑,应承道:“你几时打酒回来?我与你一道去便是。”
刘柱一面高兴一面犹豫:“好是好,可那酒坊离此还远,我一去一回要耗费不少时间,待回家时恐怕太阳已落山了。不若大夫先行?”
罗瑛摆手,面带尴尬道:“误会当头,我不好独自前去……”
刘柱这才记起之前种种,猛地领悟,赶忙向她赔礼,并答应快去快回,届时与她一道归家。
待人走后,罗瑛低头思怵一番,转身往药房走去。
秦佚将靶子上的羽箭拔下,与那二十支毒箭一同放进竹藤编成的箭筒里,想了想,又到灶房里取了把一掌长的去鳞刀,汲了水在砂岩石上打磨起来。
待药配好,刀刃也打磨得锃亮发光。
“今晚不做鱼了。”罗瑛将药瓶别在腰上,冲他勾勾手指:“过来,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转眼间日落西山,天色越来越昏暗。杨秀娟在院子里烦躁地踱来踱去,时不时引颈张望,白净俏脸上藏不住的紧张。
“还没回来?”胡海天手里举着个鸡腿,靠在门框上边吃边问。
“哎呀,你出来做什么!”杨秀娟急得心头冒火,忙将人拽进屋,往那大敞着门的衣柜里推去。
这半人高的红漆柜子是刘柱刚娶妻时置办下来的,没曾想婚事刚办完就砸,剩下这许多物件没处发落,只得放屋里自个儿受用。后来遇见杨秀娟,两人定情定的突然,婚事也举办的仓促,几乎没添什么喜庆用具。那时候杨秀娟为揽他的心,一再说自己为人知足,只盼着安稳度日,不求什么花哨门面,让刘柱好生感动了一阵,谁知却是襄王痴梦,空自欢喜。那时的甜言蜜语,到头来全变作字字诛心。
胡海天一个鸡腿下肚,好算顶住了饿,矮身缩在衣柜里,将那满手的油腥都抹在底下的衣裳鞋袜上。
“大事当前,你就消停会儿吧!”杨秀娟等不来人,正满腹的焦虑,见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更气不打一处来。
“急什么,不是还没回来么?”胡海天吧唧几下嘴,眼瞅着桌子上那盘透亮的红烧肉,指示道:“去,给我再拿一块。”
杨秀娟俏脸涨红,恨不得将柜门一关,摔到他那不知轻重的大脑门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就惦记着吃吃吃!”她恨恨地夹住块肥腻的肉块子塞进那张没羞没耻的大嘴里,将圆溜的脑袋往里一推,砰地合上了柜门。
人命关天,不比骗人敛财的把式,她这厢吓得心口没命似得乱跳,两手两脚都冰凉,他倒悠闲得像要宰两只鸡一样!
“娟子!我回来了!”
门外人声适时响起,刘柱那兴高采烈的叫喊惊得杨秀娟浑身一个哆嗦。她慌手慌脚地将桌上菜盘收笼一通,碗筷摆正,这才深吸一口气,摆起笑脸迎接出去。
刘柱抱着一坛酒,与罗瑛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怎么回得这么晚,我饭菜都热两回了。”妇人软腔软调地对刘柱抱怨了两句,转头对罗瑛施礼:“大夫见怪,我这夫君是个木头脑袋,请人吃饭还叫客人饿到现在。来来来,赶紧进屋去,我到灶房将米饭盛来。”
罗瑛淡淡称谢,跟着刘柱一并进屋,辅一入座,便眯起眼睛扫向满桌的饭食。
大大小小七八个碗碟摆满了方桌,有菜有汤,有鸡有鱼,中间还有一碟烧得火红透亮的东坡肉,可见下足了功夫。
只不过……
罗瑛的目光在蒸鸡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眼东坡肉的盘壁,心下有了计较。起身走到那亮眼的衣柜门前,一低头果然看见地上印着个溅开的油点,更是明白了七八分。
她阴测测地勾唇一笑,抬手敲敲大红衣柜上的龙凤呈祥纹,问:“柱子,这柜子样式真好,在哪儿做下的?”
“哦,是在城里西市雅轩居订的货。”刘柱取出两个酒盅放在桌上,揭开坛封,一股醇厚浓郁的酒香顿时溢了满室。他斟满两杯,笑着道:“大夫想要,叫秦小哥跑上一趟便是,你们年轻夫妻,家里的装饰喜庆些好。”
“……”罗瑛顿时噎住,心虚地听了一阵屋顶的动静,两颊上有些泛红。
她是在引蛇出洞!希望某些人可不要多想……
天边的最后一丝阳光也被黑夜吞噬殆尽,白云在清冷的夜空中飘荡,遮挡住一片星光和半轮皎洁的明月。
秦佚右手灵活玩转一把锃亮的小刀,消无声息地迎风坐在房屋正脊上。听到此话,手上的动作一顿,一双闭着的鹰眼蓦然睁开,掏出怀中二指宽的竹片。
朦胧月光下,竹片顶端的“浴桶”二字模糊可辨。秦佚拿拇指抚过泛黄的凹痕,右手重新握住小刀,就着微弱的月光,在那两字的正下方一笔一划地刻道:
龙、凤、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