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早上起,村口就聚集了一大堆迎亲戚看热闹的村民。从山坡往下望,刚好能看到来来往往流动的人影,像恰逢雨季时繁忙的蚁穴。
罗瑛站在院子里,将浸泡了半日的皮毛从水缸里捞出,放进装满碱水的大木盆中,然后搬个小凳子坐下,卷袖子搓洗。
皮毛的硝制颇费时间,最初清洗的步骤十分重要。秦佚昨日已将獐子皮与野兔皮内里的肉脂刮除干净,经井水浸泡一夜后变得相当柔软。用碱水洗掉毛发上多余的油脂后,就可以正式开始硝制了。
坡下传来一阵喧嚷,罗瑛将盆里污水倾倒出去,抬臂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远处一行模糊的人影簇拥着几辆马车缓缓而来,还未进村,便有几个人影拦在村民前面,在狭窄的乡间小路上清理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车道。那马车一路未停,四平八稳地从人群之中穿过,往南边一处宽敞的宅院走去。
“姨姨!”虎子边喊边从坡底下跑上来,黝黑的小脸上满是热汗。
“慢点跑,看把你累的。”罗瑛失笑,这小孩儿每天的活力都哪儿来的?
“糖……糖、给你。”虎子气还没喘匀,就从兜里摸出一把包着红纸的琥珀色小糖块,塞到罗瑛手里。
“村里发的?”罗瑛剥了一颗扔在嘴里,甜甜的,像是牛皮糖的口感。她又拿出一颗,其他都原封不动的还给小孩儿,“这就够了,你秦叔的我替他拿着,谢谢虎子。”
男孩小脸红红的,将糖块宝贝似的装起来,问:“姨姨方才看见仙女的马车了么?可大了,旁边还有十几个很凶的大人护着。”
“仙女?又是跟你娘学的?”罗瑛心里好笑,点头道:“看见了,够气派的,回个乡下还得配那么多保镖。”
“保镖?”虎子眨眨眼,明白过来,“哦,那是镖师?怪不得都穿黑衣裳,跟秦叔一样……”
罗瑛没法解释:“额,也算吧。”
小孩往里面探探头,瞧不见秦佚的影子,有些失落。
罗瑛笑道:“秦佚早上去挖硝土,这会儿也该回来了。进来喝点水,我做三鲜面给你们吃。”
昨天采摘的香菇还有剩余,笋干,胡萝卜还有秦佚摸来的河虾,几样新鲜的小菜搭配手工擀切的细面,清香爽口,有滋有味。
面刚下锅,秦佚就背着竹筐回来了。
“辛苦了,饭马上好。”罗瑛在灶房里叫道。
秦佚将硝土倾倒出来,扯扯汗湿的后背,到井边洗干净手和脸。
虎子嚼着糖果,趴在他跟前,煞有其事道:“叔,你错过仙女的马车了。”
秦佚灌口水,眉头微皱:什么仙女?
“他是说李方成家的女儿。”罗瑛端面出来,无奈道:“坐着马车来的,估计是未嫁的姑娘,不方面出面,就叫他们好奇上了。”
“还有保镖哦!个子可高了,跟叔一样高。”虎子笑嘻嘻道:“不知道仙女有没有姨姨漂亮。”
“长大了?敢开姨姨玩笑?”罗瑛拍拍小孩脑袋,作势凶道:“赶紧去端饭!”
虎子吐吐舌头,一溜烟跑进灶房。
秦佚接过面放在桌上,摇摇头:没有。
罗瑛往碗里加辣酱,随口问道:“嗯?没有什么?”
秦佚伸出食指和中指点上她的鼻尖,往下移动至微张的嘴唇,接着翘起拇指,浅浅一笑:没有你漂亮。
罗瑛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虎子端着面颠颠地跑出来,惊讶道:“姨姨脸怎么这么红?又中暑了?”
“……辣、辣的!”
与此同时,李方成家中的宴席刚刚摆好。
外院中,十几张八仙桌都坐满了人,一群黑衣大汉们划拳碰杯,痛饮得不亦乐乎。翻天的嘈杂声传入后院闺房中,吵得少女细长的柳叶眉轻蹙。
“爹爹。”软腻的嗓音响起,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嗔,从一张色泽红润的秀口中徐徐吐出:“这些人都是哪儿找来的?”
李方成放下酒盅,摇头道:“哎,说是看家护院的打手,实则都是混混。这时节府尹大人不好专门派人,女儿且先忍忍吧。”
润泽的红唇嘟起,少女白玉般的手指轻托起小巧的下巴,不情愿道:“万一那人再来,他们可都挡不住。”
“女儿放心,肯定不会来了。”李方成捋着胡须呵呵地笑:“那日把他打得半死扔在山上,活没活下来都说不准,哪里还敢再来纠缠?”
“爹不知道,他爱女儿至极。”少女翘着兰花指,去看那鲜红的蔻丹,嘴里遗憾道:“可惜无财无势,一辈子恐也攒不出什么家业。把他赶走,女儿也是不忍的很。”
李方成忙安慰道:“仪儿哪有什么错处?那人要是真心为你好,此时死了也是应当的。都快要嫁人了,莫再去想从前的事。”
少女兀自哀叹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爹爹,你知道一个叫罗瑛的丫头,在这村上住么?”
李方成倏地变了脸色。
“打哪儿听来的?别去管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李方成皱纹满布的脸上铁青一片,丢了筷子低喝道。
少女无精打采的双眼顿时亮了,满是好奇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惹得爹爹如此生气?”
“哼,什么人,扫把星罢了!”李方成翘着胡子怒道:“擅闯族会,拆了人家好端端的夫妻,闹得老祖宗不得安宁。听说前些日子又糊弄了隔壁村里放羊的汉子,叫人家倒卖干净房产,带着媳妇远走他乡!你说说,怎么会有如此妇人,整日吃饱了没事干,唯恐天下不乱!”
“如此说来,还真是个善蛊惑男人心的……”少女若有所思地喃喃,又问:“听说她都成亲了?这么胡作非为,有失妇德,她丈夫也不管管?”
“什么成亲。”李方成啐一口唾沫,混浊发黄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不知从哪儿捡来个哑巴男人,搭伙过日子罢了。下等人出身,就是这么不检点。”
“爹爹可见过那个男人?”
“族会上见过,一看就不是善茬。”李方成不耐烦道:“老打听她做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离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乡下村妇远一些,别失了自己身份。”
“女儿也是受人之托,不打听清楚可不行。”少女像是放了心,又柔柔弱弱地倚在软塌上,手指绕着乌黑的长发,“光听爹爹说总是含糊,我还得见见她。小梅啊。”
一边的丫鬟应声颔首。
“我那官小姐嫂子还说了什么来着?”
丫鬟乖巧道:“说那罗瑛早先在奉德堂识药,会点医术。”
李方成接口道:“估计也就识得几个药名,没什么真本事。”
少女浅浅一笑,手指点上额角道:“我这坐了一路马车,在山路上颠来颠去的,正头晕得厉害。小梅啊,你就请那大夫过来,与我瞧瞧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