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泡影破碎

无论再残忍的言语,其杀伤力都没有直观的视觉刺激来的强大。

罗瑛在面前昏死的那一刻,李淑仪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突然就断了。所有的恐惧,惊诧,后悔,绝望,都在一刹那完全消失,脑中只留下对自身处境的麻木。

姚锦山复杂地看着倒在脚边的恩人,用力过猛导致他胸口的伤更加严重,在秦佚赶到之前,他必须将李淑仪带走!

“仪儿,坐着别动,待我将她扔下去,咱们便赶车离开。”他语气温柔下来,嘴角挂着安慰的笑:“别怕,我保证再也没有人前来阻拦!我带你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咱们男耕女织,定能美满幸福地过一生。”

李淑仪脸上一片湿润,转动着酸涩的眼珠看向他。

面前这深情款款冲她微笑的,是个杀人的恶魔。

不仅是父亲,小梅,马夫,还有所有送亲的人,保护她的人,可能都已经死在了他和其同伴的手上。而今,连这个心有悔过,企图对自己施救的女人也……

被这种人强行占有,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姚锦山忍着胸前剧痛,卯足力气架起罗瑛两臂,将她一点点往车厢外拖去。

方才那一击,只保证将女大夫暂时打晕,至于什么时候会醒,他心里一点底子都没有。但即便有很大风险,还是不能直接将人杀掉。秦佚身份特殊,绝不是好招惹的对象,为了今后的日子不至于疲于奔命,现下只能将人随意丢掉,然后迅速驾车逃跑!江安县是呆不下去了,要走就要去谁也不想不到的秘境!南边的万宗国,或是西边的高原雪域,总之,先藏个一年半载,等风头过去再找机会回来不迟!

姚锦山在脑中飞速盘算,越是畅想越是兴奋,完全没有顾上看李淑仪的脸色,自顾自激动道:“仪儿,幸好你身上带有金饰,换了银子出来,足够支撑咱们大半年吃喝!等出了这片林子,我就去找当铺,买够粮食,再给咱们添几身衣裳,把你那身劳什子喜服给换了……”

“我不跟你走。”

一道嗓音轻飘飘地飞入耳中,仿佛炸起的惊雷。姚锦山恍惚了片刻,怔愣地抬起头道:“……你方才说什么?”

李淑仪脸上全是冲刷出的泪痕,眼神却极为死寂,平静地重复道:“我不会跟你走。”

姚锦山正站在帘外,手上力气一松,罗瑛登时软软地滑落在地,额角狠狠磕到了车架上。

而这一动静并未惊扰到对峙的两人。姚锦山表情一片空白,似乎难以理解李淑仪话中的含义,僵硬片刻后,不得不尴尬地笑了几声,喉咙发干道:“仪儿,莫在此时任性,有什么抱怨的话,等咱们逃出去后再——”

“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李淑仪对他的反应置若罔闻,语气平淡地继续道:“为了嫁入高门贵第,我自小勤学诗琴书画,终日磨炼情态礼仪,什么苦都受过,什么屈辱都忍下,眼见好事将成,竟被你如此不痛不痒地搅了局。”

姚锦山脸色骤变,眸中逐渐涌上恐惧,颤声道:“……仪儿,你……你说什么呢,快别、别这样……”

李淑仪不为所动得近乎残忍,殷红的双唇轻轻张合:“如今爹没了,清白也毁了,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

“我怎么会杀你?!!”姚锦山大吼着冲到她面前跪下,神情一度凌乱,不知是想说服对方还是宽慰自己,“我费劲千辛万苦,就是想救你脱离苦海……我只想好好爱你啊仪儿!!”

“我何时说过身在苦海,又何须你自作多情来救!?”李淑仪声色俱厉,将防御的铠甲完全卸下,只剩悲愤的冲动填满胸腔。

“细数前事,我爹虽害过你一次,却也在潦倒时给你一方栖身之所,如此功过相抵,你与我李家的恩怨本该了却!你既性命无碍,皈入佛门,为何还要苦苦纠缠?!我可怜的爹爹……”她话到此处登时哽咽难言,嘶声泣道:“他不过依我所愿,想方设法要攀附名门罢了,你为何恨他入骨,还不惜杀了他?!”

两人之间相距咫尺,姚锦山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这个他日思夜想的女子眼中,真切的仇恨。

罗瑛说的不错,他心里也模模糊糊明白,那段漏洞百出的过往,根本经不起任何心怀私意的推敲。但记忆历历在目,他在那段脆弱的感情中倾尽所有,又怎能容得下一丝污秽的揣测?多少年来,他自我催眠也好,自欺欺人也罢,始终毫不动摇地坚信着对李淑仪对自己的情谊,正因如此,他才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无论如何都想跟这个相爱的女子长相厮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而今,这如此轻巧的一个“功过相抵”,又从何来?

姚锦山突然感到全身的力气都尽数抽空,手也从女子的肩上缓缓滑下。他几近瘫软地跌坐在地,喃喃道:“那,那亲事是,你自己愿意的?”

李淑仪厌恶地嗤道:“不然呢?!真要嫁给你这个负债累累,连老家都回不去的窝囊废么?!”

姚锦山闭起眼,脸色一片惨白:“你一直,如此看待我?那些海誓山盟,全是作假……”

李淑仪眼中满是弑仇杀敌的爽快:“是又如何?!”

“……”

空气陡然凝滞了一瞬,女子的话语化作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所有存在于姚锦山回忆中的美好砸成齑粉。

“……骗我。”

“你骗我……”姚锦山垂着头,面容蒙上一层混浊不清的黑影,手指在脚边微微痉挛,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成魔前夕的宁静。

“别再说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痛苦挣扎的呼喊,李淑仪循声望去,看见罗瑛竟不知何时苏醒了过来。她捂着后颈,额角青紫破口,鲜红的血液自眉尾滑至下颌,在侧脸留下一道分明的痕迹。

“你、你没死?”李淑仪不由愣住,神情几经变换,最后只剩愤然:“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跟他合伙诓骗我父女!那姓秦的根本没有病倒,方才来袭的就是他对不对!?”

“别说了!还不快过来!”罗瑛杏眸圆睁,怒喝道:“不能再待在姚锦山身边,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