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佳人依旧

姚锦山死了。

秦佚赶着马车回来时,只见到低泣的罗瑛和她面前逐渐冰冷的尸体。

“我害了他……他本不会死在这里……”罗瑛黑布裤装上沾满了道路上滚滚飞扬的黄土,无力地跪坐在姚锦山身侧,清丽的面容被血迹和泪水染得一片脏污,那双平日里纯稚灵动杏眸,饱含愧疚与悔恨,痛苦地望向匆匆而来的恋人。

秦佚心如刀绞,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世间最沉重之事,莫过于面对死亡。一个人生前的所有爱恨恩怨,都可以随着生命的逝去划下终点,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扰纠葛,将化作一声空寂的叹息,永远留存于在世者的心中。

秋日西斜,山风也仿佛因为这股沉重变得静谧。密林夹道之中,秦佚轻抖缰绳,让大红喜车沿着来时的道路折返。

大马摇晃着额头的红缨,乖巧地任由来去无常的赶车人驱使,仿佛它生来的任务,便是带着这有轮子的累赘在路上行走,无论周遭事态如何变迁,几多情恨随风消逝,都与它们毫无关联。

那抹红色的身影渐渐近了,秦佚本想视而不见,奈何车厢中有人轻轻掀起布帘。

“请她上来罢。”罗瑛淡淡交代一句,又将身影隐了进去。

马车在新娘身侧缓缓停下。

“……”李淑仪看了秦佚一眼,默不作声地提起厚重的裙摆,继续向前。

秦佚直接拉住领子将人拎上了车。

李淑仪悬空摔进了熟悉的车厢,发出咚然闷响,头上金饰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你们又想干什么!杀人灭口么?!”她满心火气地冲罗瑛大叫:“助匪行凶乃是大罪!再对我用强,我就让爹爹一纸状书,送你们和姚锦山一块儿去吃牢饭!”

罗瑛沉默着任她发泄完,淡淡开口道:“今日之计,全出自我手,是我对不住你。”

李淑仪怔愣过后,勃然大怒,咬牙骂道:”我就说姚锦山何来这个脑子,原来都是你撺掇他?!你……你这个狡诈的毒妇,险些害了我全家性命!!”

“即使我不用计,他也会不顾性命,前来阻你。”罗瑛静静望着她:“事到如今,你该知晓这是为何。”

李淑仪哽住话头,咬唇复杂地往角落里看了一眼。

那男人的身影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像一尊死气沉沉的雕塑。

“……放心。”罗瑛无声地将脸别过一旁,声音微带哽咽:“他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李淑仪突然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蹙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心头蓦地涌上极大的恐慌,不安地朝角落看了又看,勉力不让自己的嗓音发抖:“他、他……他死、死了么……?”

罗瑛不语,眼中闪烁着悲戚的泪光。

“……”

“他真的……”

李淑仪感到脑中一片空白,胸中骤然涌起一股难言的空虚。

这种空虚既不是悲伤,也不是轻快,就好似一直追随在身后的影子突然不见了一般,让她回首时只能望见无垠而刺眼的亮光。

寂寞得几乎将她吞噬。

罗瑛轻轻问道:“你在伤心?”

“呵……哈哈哈哈!”李淑仪毫无预兆地笑起来,用嘲弄的语气大声道:“我怎么会为他伤心!?只有他死了,爹爹才能心安,我才能稳稳当当地坐上官夫人的位置!合该喜极而泣才是,我为何要伤心?!”

她扬着张僵硬的脸,双眸怔愣而空洞,注定了一开口全是言不由衷。

罗瑛不忍戳破,悲哀地长叹一声。

李淑仪说完,倚在车厢中默然了许久,逐渐感到不远处的尸体散发出冰冷,令人窒息的温度,将她从头到脚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感到不能呼吸。

罗瑛将身子侧转过去,闷声道:“想哭便哭吧,你只能在这里为他流泪了。”

李淑仪面色憋到涨紫,到底没让酸涩的眼眶落下一滴泪水。

她深吸口气,稳住声线,颤声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

罗瑛知她在说尸体的事,犹豫片刻道:“不知道他是否还有亲人在世,我想问问那县城里的牙人,姚家镖局的具体位置在……”

“别问了,我爹几年前打听过,他早就是孤家寡人了。”李淑仪说完,将头上金钗拔下一根扔给她,“我猜你们与他也不会有什么情分,这钗子虽是镀金,里面却是实打实的白银,你自可拿去换钱。”

罗瑛接住金钗,眼神疑惑而讶异。

李淑仪冷硬道:“我会在爹那里说是你们救了我,他纵使心有怀疑,也不会拿你们怎么办。陈茵茵那边,我会去一封信,让她对你彻底放心,不再为难。以此两诺,换你将他好生安葬,答应么?”

罗瑛一时间说不出话。

马车的摇晃渐渐平稳,前方传来惊诧的骚动。

李淑仪向窗外望了一眼,急躁道:“你答应么?!”

罗瑛方从震惊中回神,忙道:“即便无诺,我也会好生安葬他,这金钗你还是收回去罢!”

“啰嗦!”李淑仪不及多说,马车已然稳稳停下,车窗外传来李方成痛哭流涕的叫喊。

“女儿!女儿哦!你可在里面?”

李淑仪最后向那平躺在角落的尸体看了一眼,木然地掀开布帘,跳下车去。她一身红装依旧华美,干净的面庞上柳眉似月,朱唇映雪,黑白分明的星眸闪烁出同往日一般无二的光彩——

“爹,女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