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与花园相去不远,李宗耀穿过长廊,没几步就见一个老妇素衣盘发,恭敬地站在院门口等候。
李宗耀整整衣襟,收起纷繁的心绪,上前道:“桂姨久候了。”
妇人两鬓花白,却气色红润,未显出老态,慈爱地看着他道:“来时不及多问,搅扰了大少爷用膳,是老奴的过错。”
李宗耀不在意地摆摆手,问:“娘这时遣桂姨过来,有何交代?”
“原不是什么大事。”妇人抄着手,淡笑道:“老太太多日不见大夫人前去问安,心中挂念,派老奴前来看望看望。”
“哦。”李宗耀心里一紧,不动声色道:“早先让丫鬟去交代过,雪兰旧疾复发,这几日身子困乏得床也不曾下,实在顾不到这些礼数,还请娘多担待。”
桂姨面露忧色:“早听说有疾,竟不知如此严重……可请大夫来看过了?”
“有奉德堂孙老爷子给开的方子,每日都服,不曾落下。”
桂姨叹息一声,眼中泛泪道:“自大夫人嫁过来后,就一年瘦比一年,如今又得了这样的怪病,真是多灾多难,叫人心疼得紧。少爷这段时日常在府中,定要多加照看些。”
李宗耀敛下双目,点头称是。
桂姨掏出手帕擦擦眼角,往院中张望了一眼,理解的道:“既是如此,老奴也不便惊扰夫人病体,这就回去复话了。”
李宗耀松口气,亲自陪送她慢慢往回走。
桂姨在李家发迹那年入的府,是资格最老的一位家仆。李汉山夫妇忙于生意的那几年,他与李敬文就由这妇人一手拉扯大,是故感情甚笃,不似主仆更胜母子。说起话来,也颇有几分长幼间的亲昵。
“许多日子不见大少爷了,看着越发精神了些。”桂姨边走边笑道:“简直与老爷盛年时一个模样。”
李宗耀淡笑不语。
“老爷走后,多亏了少爷起早贪黑,兢兢业业,才将醉香坊的生意又撑了起来。”桂姨停下脚步,疼惜地看着他道:“孩子,这几年真是苦了你。”
李宗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冷声道:“桂姨,这番话,是娘叫你说的么?”
“出自我口。”妇人目露悲戚,叹息道:“也是老太太的心里话。”
李宗耀双拳紧攥,绷着脸默不作声。
桂姨挣扎片刻,禁不住脱口劝道:“大少爷,自老爷去后,你有多久没去向老太太问安了?俗话说,母子没有隔夜仇,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何苦再揪着当年的一点恩怨不放?”
“当年的一点恩怨?”李宗耀冷冰冰地开口:“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我是想着,二、二少爷也成了家立了业。”桂姨不忍道:“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自家兄弟间,何苦计较这么多……”
“要不是我,他李敬文有什么本事成家立业?!”
李宗耀一听这话火气便直冲头顶,勃然大怒道:“当年就为了他那不值一文的功名,白扔了醉香坊一年的利润!爹方不在,他就大手大脚挥霍无度,整日养着他那帮不学无术的混账手下到处惹事生非,闹得整个江安县都在看我李家的笑话!我爹呕心沥血经营一辈子的醉香坊,一夕之间名声一败涂地,不仅生意做不成,连工人都差点留不住,那时她怎么不为我叫苦?!”
桂姨吓得缩起肩膀,眼泪直往下掉,呜呜哭道:“大少爷也为老太太想想,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不是放在心里疼的?二少爷年岁尚小,又是个孩子心性,难免惹出些事端……她一个当娘的,总不能整日将儿子圈在家中啊!”
“她只是向着那蠢货罢了!”李宗耀气得两眼发红,一脚将园子里的青竹踹折几根,“自小便打不得骂不得,闯什么祸都是我背锅,与他相比,我像是个亲儿么?!还想我去给她请安示好?先将剩下那几本账册交出来再说!”
说来说去,竟还计较这些生意……
桂姨听得心酸至极,悲声道:“大少爷哟,老太太早就将所有的生意交给你打点了,那些账册她不过过个眼罢了!”
李宗耀冷笑:“你不必替她解释,我心里清楚得狠,她是怕我一旦当家做主,就不会给李敬文活路。哼,没那个必要,只要我得了人心,还怕她死拽着那几本破烂不放?”
妇人哽咽不止,再无话可说。
李宗耀既已袒露心事,索性再不遮掩,将憋在胸中十几年的不满与怨愤之气尽数宣泄而出,阴着脸笑道:“姨,你这就回去给她复话——醉香坊期年之内必将大起!待明年春至,我便打发那蠢材进京会试,如若不中,他就永远别再踏进我李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