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光线一寸寸黯淡下去,不多时,监房中又变得一片阴暗。
铁栏上的锁链和铜锁更换一新,木门外看守的小吏在冷风中跺着脚取暖。罗瑛静静坐在稻草铺就的床面上,望着墙上小窗处露出的一轮暮日沉思。
权倾两部,勋贵重臣。她万想不到,与娘亲有旧缘的京官,居然是如此显赫的大人物。
户部尚书。
户部。
那多年之前,瞒天过海为她更改籍贯的官吏,应当也是户部出身……
罗瑛正思怵间,忽听旁边牢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昏睡了一个下午的刘雪兰终于悠悠转醒,迷糊着开始说话了。
“唔……罗、罗姑娘……”
“我在。”罗瑛起身到铁栏前,隔着厚厚的墙壁问道:“身上还冷么?等稍晚些赵大哥来送汤药,可劳他再取床棉被来盖。”
刘雪兰呼吸几不可闻,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罗瑛有些急了,连连呼唤几声,才听她轻轻回了句:“……我没事。”
罗瑛松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握着铁栏的手都有些发抖。
“雪兰,你睡着时,陈玄林来过一趟。”
她柔声诉说方才种种,还有宋清觉最后的承诺:“这一两日就会开堂,宋清觉的话不能全信,但好在有外人在侧,陈玄林当不能独断专行。你也要振作起来,千万不能放弃!”
“……嗯。”刘雪兰虚弱地啜泣出声,哽咽答道:“我等着……”
罗瑛怕她一睡过去,意志力变得更加薄弱,便索性靠墙坐下,断断续续跟她说话:“晌午时候,秦佚去奉德堂取药回来,说孙大夫已经知道了你的病情,还说老爷子要亲自配方,炖些滋补元气的药膳送来。看时辰,应不久便到,你可得醒着,一会儿直接热乎着喝。”
刘雪兰又轻轻“嗯”了一声。
罗瑛环抱住膝盖,转头听外面怨笛也似的风声,“今年是不是要入冬早些?这时节竟也刮起西风来了。我家里灶台上还挂着两扇上好的野猪肉,是秦佚前两个月打来的。肥瘦相间,抹着蜜糖,用松烟熏了好些时候,等出去了,我送你一些好不好?或者直接拿到小安庄去,跟家中二老一同尝尝。”
刘雪兰想到年迈的父母,眼泪又禁不住流淌出来,咬住嘴唇呜咽几声。
罗瑛淡淡笑笑,眸中渐渐映出细窄小窗外微弱的点点星光。
夜幕终于降临。
门外传来几句低声的交谈,接着有脚步声越走越远,应当是看守们在换职轮班了。
罗瑛心里估算时辰,早就到了约定送药的时候,却仍盼不到赵丙申前来。还有秦佚,去了一个下午,到现在也音讯全无,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
她越想越焦虑急躁,按捺不住起身,在牢中来回走了几圈,忽听得头顶传来一句轻飘飘的少年笑声:“哼哼,困兽之争,徒劳无益。”
“谁?!”罗瑛警觉地躲藏进阴影中,紧紧盯着漆黑一片的木梁瓦顶。
“嘘——小点声。我在等一个人。”那声音爽朗清亮,每个字的尾音都飘高,似乎带着无限兴味一般,不紧不慢道:“不出意外,今晚他还会来救你。”
罗瑛听到这时,终于辨识出此人正是白日里那个黛衣清秀的小侍!
“你为何——!”
“嘘!”少年陡然一顿,继而兴奋大笑道:“哈哈,他果然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木门外传来数十道拳脚相撞之声。
罗瑛蓦然一惊,猛地冲过去拉扯铁门,可门上粗链新锁层层缠缚,如何能拉扯得动?
“秦佚!”她急得脑中一片空白,失声大叫:“秦佚,你快走!!”
木门外满院星辉。
两道瘦长的身影从房顶一路缠斗至地面,踏碎无数砖瓦,最后在木门前一触即分,一左一右落于对面。
杨天水换了一身青锦银纹的武家劲装,脚蹬黑云靴,发束翡翠扣,肩似刀削,腰背笔挺,两条瘦腿修如长竹。面不改色地掰住右侧臂膀,将方才被卸掉的关节咯嘣归位,傲气的少年脸庞一派青涩俊朗,扬起顺长的秀眉问道:“哦?你姓秦?门派何处?师出何人?”
秦佚通身漆黑,双目漠然,面无表情地蹭掉唇边鲜血,从腰间抽出雪刃长刀。
杨天水两眼一亮,顿时兴奋地摩拳擦掌:“来真的?老头不让我动手,要是你先用刀就好办了!”
秦佚一句废话也无,银色刀锋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而后两掌交握,骤然跃起!
少年咧嘴大笑,抬手往腰间轻轻一搭,拧身闪过从天而降的一记竖劈。
秦佚落地之后动作不停,转身又是一道漂亮至极的横砍,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锵然一声巨响,少年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把尖细雪亮的长剑,一招格挡便将这力重千钧的攻势化于无形。
杨天水目露得意,正待开口,却见秦佚手腕一翻,二话不说又是一轮疾风骤雨的进攻,无胆怯,不犹豫,每招每式都透着死战到底的杀伐凶气。
少年脸上微怔,只得勉力出手格挡。
一时间,刀刃与剑锋铮鸣交错,与夜幕下碰撞出星星火花。
杨天水渐渐感到体力不支,百招以后虎口便开始生麻,而看对方,依旧面沉如水,出手如电,招招直逼自己的命脉。
“该死,你根本不是武人!”少年大喝出声,手腕猛地一抖,那细长的剑身竟刹那间化作一条舞动的银练,如盘曲游走的龙蛇,从刀锋下一闪而过,直直刺向秦佚近在咫尺的肩窝。
柳浪剑?!
秦佚心中一惊,急急闪身躲过,左肩还是被挑飞了一小块外皮。
杨天水收回长剑狠狠一甩,柔韧的钢铁在空中划出如啸清音。少年不甘地怒叫道:“你这杀手,再来!”
“够了。”
千钧一发间,一道男声从院外轻轻传来,立时制止住了刚要起势再战的二人。
杨天水举剑指向秦佚,不满地冲院外道:“老头,这是个杀手,放走了太危险!”
“水儿。”宋清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该用晚膳了,陈大人在等。”
“……”少年咬着白牙,秀眉狠狠皱起,将剑尖对准腰间玉眼轻轻一推,那银亮的三尺长锋便顷刻间没入了两指宽窄的锦绣腰带中。
“小爷可不是怕了你!”杨天水将剑柄往凹槽中一扣,瞪起圆眼,稚虎般地对秦佚低吼道:“若敢对老头动手,小爷必要了你的命!”
秦佚神色淡淡,不置可否,转身走至木门处,再次扬刀劈碎了新捆上的锁链。
杨天水冷哼一声,走到墙角给两个昏睡过去的差人解了穴道,而后轻轻一跃,从院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