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牢已经闹翻了天。
两个看门的狱卒从睡梦中醒来,一转眼铁链铜锁又碎落了一地,大惊失色地冲进监牢一看,果然丢了一人。
“大姐啊!你就告诉我们隔壁的祖宗究竟去哪儿了吧!”
狱卒求天无路告地无门,苦苦寻遍了整个县衙也不见人影,只得上唯一目击者这里寻找线索。偏生这位也是个惹不起的主,只恐怕稍微动个手挨个骂就香消玉碎魂归西天,狱卒欲哭无泪,只有把她当个菩萨似的求啊拜的,直直在牢门前哭诉了快两个时辰还不罢休。
刘雪兰当然猜得到罗瑛去向,但生死相托的盟友怎能轻易背叛?于是也只能佯装昏迷,由着他们在这里撒泼卖惨。
“大姐!这要是让陈大人知道,我们的饭碗可就保不住了!一家老小可指什么活啊!”
“您就行行好吧!”
刘雪兰听得心中恻隐,忍不住从被褥里露出头道:“你、你们别喊了,她指不定一会儿就回来……”
一个狱卒激动地扒住门:“真的么?!你怎么知道?万一她不回来呢?!”
另一个抹着鼻涕大哭:“没听过越狱的还走回头路!大姐你就告诉俺们吧!”
罗瑛远远看见木门大开,一进来顿时吓了一跳。
两个狱卒齐刷刷扭头,眼泪刹那飙出三尺高。
罗瑛手里拎着个大食盒,满脸歉疚地说了声“对不住”,干笑着指指刘雪兰的牢门道:“大哥们能否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给她号个脉?”
“想也别想!”狱卒眼泪一抹,又是顶天立地大好儿郎,雄赳赳气昂昂扬起脖子叫嚷道:“你这贼妇!知道越狱是什么罪么!?等天一亮,看爷们不上报县令,废了你那两只——”
话未说完,便见一个通身墨色的高大身影直戳戳出现在门前。
秦佚神色冰冷地抱着长刀,微挑起眉峰:两只什么?
“只……”狱卒嘴型一收,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这、这有什么难的,我立马给您开锁!”
“……”罗瑛万分尴尬地捂住额头。
再三承诺不会再溜走后,两个狱卒在一片忐忑中离开了,走之前还特意帮忙把木门关紧,新锁留下,让罗瑛又是一阵无语惭愧。
刘雪兰喝着滋补的参汤,听她简单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为了避免过多刺激,罗瑛故意略去了常氏和孩子的死因,只说李敬文心生怀疑,与李宗耀有了冲撞,被后者设计下毒,险些害了性命。
饶是如此,刘雪兰仍听得痛心不已,几度泪下,哽咽着道:“没想到,他居然……连敬文也要……”
“这对你有利。”罗瑛握住她的双手:“如今李敬文已跟他形同仇敌,定然也会上堂会为你说话,时间过得越久,他们的破绽越多,于我们就越有抓住胜利的机会!”
刘雪兰含泪点了点头。
罗瑛等她平稳了情绪,便起身坐在对面严肃道:“有个问题,对案子很重要,我希望你认真回忆后回答我。”
刘雪兰闻言正色道:“你说。”
“三姨婆买药回来后,有再见过你么?她又是如何将你的药换给陈茵茵的?”罗瑛一字一顿道:“把你知道的所有细节都告诉我。”
更深夜重,墙上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火光,又被一只大手轻轻拨亮。
秦佚绞着手臂闭目凝神,静静听牢中女子们对话。
“三姨婆拿到方子的第二天,就偷偷出府去买了药。”刘雪兰一边思索一边缓缓道:“出事前一晚,她曾急匆匆过来寻我,说换药一事已万无一失,叫我安心养病,往后好生照看自己。”
罗瑛皱起眉,有些难以理解。
听这话,常氏已有寻死之心了?那李宗耀所言又是……
“等等,万无一失指什么?”罗瑛似乎摸到了真相的边缘,急问:“陈茵茵的药一般是何人把持?她如何能接触到?”
刘雪兰道:“伺候的事,应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那个叫玲儿的在料理。李府主子们的汤药吃食都出自灶房,三姨婆管着灶上生火,应当有机会下手才是。”
“据舒大夫所说,陈茵茵服了整整两日错药,方至小产。”罗瑛沉吟道:“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保胎之药一日三服,事关主人子嗣,哪个丫鬟敢如此大意?”
“这……”刘雪兰也百思不得其解,迟疑地道:“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帮三姨婆……换了药?”
“现还不好妄下定论。”罗瑛摇摇头,见刘雪兰满脸惊惶的神色,忙放缓语气道:“这只是我个人猜测,你先不要多想,待找到更有力的证据后,我再详细与你说。”
刘雪兰咬着下唇,忐忑地点了点头。
罗瑛又问了几句,再没有什么收获,便好生劝慰了一番,小心地扶她躺下歇息。
秦佚握着长刀,一手指指木门:出去?
罗瑛低声道:“去停尸房一趟。若有蹊跷,必会留下痕迹,虽说人死为大,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停尸房距离死牢不远。正值深秋节气,晚间寒风乍起,夜露重重,罗瑛衣衫单薄地走过空旷的庭院,冷不防全身一颤,轻轻打个喷嚏。
秦佚眉峰一皱,立即将她拉到身后挡着风。
“我没事。”罗瑛抽抽鼻子,“几年不曾感过风寒了,回头喝一碗姜汤就好。”
秦佚薄唇紧抿,默默牵过她的手,运气内劲让掌心火热起来。
江安县民风淳朴,少有凶事,县衙中仵作不多,停尸房也只有小小的一间,独门独户,四不相靠,在漆黑深夜中静谧地沉睡着。
秦佚站在门前,正欲拔刀,却见门上空无一物,并未上锁,便直接从腰间掏出火折,推门走了进去。
四下俱寂,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小而空荡的房间。地上的青石板砖多年没有打扫,积了厚厚一层土灰,几张简易残破的小床整齐地排列在房间正中,上都铺着泛黄的白麻布。罗瑛顺着土灰上凌乱的脚印望去,一眼便看见了停放在角落里的瘦小女尸。
秦佚找到墙上的油灯点燃,随手将火折熄灭,一转身罗瑛已经戴好了从奉德堂拿来的羊肠手套。
秦佚:?
“这还是我在奉德堂识药时主张做的,想不到孙老爷子一直保留着。”罗瑛边说边轻轻托起常氏的下巴,俯身观察其脖颈上的勒痕。
伤痕凝结了两日,已经发紫泛青,但方向是自下而上,没有错。
罗瑛撑开常氏微张的嘴巴看了一眼,舌苔上也没有服毒的痕迹。
秦佚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出点异样,走过来指了指尸体的双脚。
“怎么?”罗瑛茫然望去,不解地凝视了片刻,脸色猛地一沉——尸体脚上的鞋居然穿反了!
老妪年事已高,受不得严寒,还未入冬便换上了厚实的棉鞋。这双鞋子样式古旧,鞋面上一丝花哨也无,只是简单的黑色,似乎穿了许久,头部布料已隐隐发白,但四圈针脚却依旧细密扎实,一看便出自巧人之手。
“白日里竟没有发现。”罗瑛懊悔地低喃一句,上前将两只半旧却干净的鞋子一一褪了下来。
未曾想,这一褪之下,切切实实的证据终于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