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无路可退

“动作快些,陈大人昨儿专门交代要严加看管,别叫我们不好交差!”

狱卒絮絮叨叨,一脸苦相,推门让送药的两人进了牢房。

赵丙申一面讨好地笑,一面虎着脸推了身后小伙计一把:“差爷都发话了,还不赶紧过去!”

小伙计垂着脑袋,个头不高,身子骨细瘦,手里提的装药瓦罐比自己脑袋还大一圈,被他这么一推,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下,瓦罐沉沉地坠在地上,露出一截葱白的手腕。

“差爷,”赵丙申一手摸进袖口,满脸堆笑地冲狱卒使眼色,“这几日守门辛苦,我这儿有点谢礼,您看……”

狱卒心领神会,眼睛四下扫过,捂着嘴轻咳一声:“都是公事公办,要什么谢礼!你随我去外面做个登记。”

说着食指微勾,余光一瞥,两人便心照不宣地跨出门去。

木门开了又合,牢房中重归阴暗。

罗瑛披着薄毯站在铁栏边,疲倦地打个呵欠:“赵哥这是做什么?”

“你、你——”

隔壁突然噗通一声巨响,刘雪兰从床上跌了下来。

罗瑛吓了一跳,赶紧开门去看情况,却听她嗓音发抖,惊声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话音刚落,秦佚已踹开牢门,拔刀而出。

罗瑛这下彻底醒了,忙伸手拉他:“等等!先问问是谁!”

小伙计肩膀微颤,满目盈泪地望向三人,巴掌大的清秀小脸吓成纸白,叠声颤道:“奴非歹人!奴非歹人!”

秦佚一眼认出她竟是日前在李家院中所见,与李敬文有私情的那名丫鬟,不由得拧起眉峰,将长刀收入鞘中。

罗瑛也满脸的诧异——这不是陈茵茵的人么?怎会乔装打扮成药房伙计,跟着赵丙申跑到这里?

玲儿被三道警惕的视线包围,心中畏怯不已,但想到来时赵丙申交代的话,还是壮壮胆子,瑟瑟缩缩取出怀中盛药的陶罐,躬身放在铁牢地前。

“大、大夫人请用……还是温的……”她咬着嘴唇,声如蚊鸣,低头后退一步,不敢去看妇人的脸。

刘雪兰面对昔日仇敌,本就恨不得撕其心肺咥其血骨,又见她假惺惺地向自己示好,当下气急攻心,顾不得身上疼痛便冲那助纣为虐的恶毒爪牙猛扑了过去:“你该死!!!”

“雪兰!”罗瑛大惊,忙令秦佚将铁链斩断,推门奔了过去。

“该死!该死!!!”刘雪兰狂怒嘶叫,两手乱抓,凹陷的眼窝中血丝翻涌,枯瘦的身体紧紧贴在栏上,如同魂游地狱的厉鬼。

玲儿吓得魂飞魄散,泪流如注,通的一声跪倒在地,冲满身怨气的妇人连连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也是逼不得已!奴给夫人赔罪!夫人饶命啊!”

“雪兰!冷静点!雪兰!”罗瑛这厢边喊边拦,折腾得满头大汗竟不能劝动妇人分毫,她万想不到,这股愤恨之深,竟能让虚弱至斯的女子爆发出如此能量。

“她太过激动,会使心神大损!”罗瑛无奈之下,求助地望向秦佚,后者心领神会,跨进门来,长臂一伸,捏住了妇人后颈两处穴位。片刻后,牢中终于又安静下来。

玲儿额上磕出一块乌青,软塌塌地靠坐在墙角不住抽泣。

罗瑛费劲心力将昏睡的病人安顿好,捧着空空的药罐走到丫鬟面前,双手递出:“多谢你为她带药。”

玲儿眼圈通红,惨然地抬头望她。

罗瑛叹口气,拢起裙摆在丫鬟面前坐下:“说罢,你来此何事?”

玲儿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胆怯地看了一眼抱刀而立的秦佚,眼中些许犹豫。

“长话短说吧,时间不等人。”罗瑛指指监牢的木门:“方才动静不小,他们若走的不远,肯定已经听到了。”

“……你不恨我?”玲儿迟疑地道:“你肯信我?”

“无仇无怨,我何必恨你?”罗瑛平静道:“再者,倘若只为来此说一两句谎言,你何苦冒这么大风险?”

淡淡的两句话却似清风拂散浓云,将玲儿心头盘旋的疑虑彻底消除了。她复杂地看着这曾一度叫她嫉妒得满心忿忿的情敌,挫败不堪道:“下次升堂,我愿做人证。”

罗瑛像是预料到似的点了点头,问:“你见到李敬文了?”

玲儿心头一酸,泪水又涌了上来,捂脸泣道:“赵大夫说二爷活活去了半条命,差点就救不回了……大爷何等禽兽之心,竟敢在家中谋害亲弟……呜呜呜我可怜的二爷……”

秦佚看她哭得情真意切,又想起李敬文那副蠢相,眉峰不住跳了几跳,索性将脸扭到一边去。

罗瑛倒丝毫不意外的样子,只问:“此事过后,你主子那里如何交代?”

玲儿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你应知,无论此事结果如何,你都照旧是陈家出身的丫鬟,生杀予夺之权,俱在他人手中。”罗瑛郑重道:“作证之前,你如何给自己留下后路?”

玲儿不料她竟会为自己考虑这么多,诧异片刻,道:“二爷已经许诺,此事过后会把我赎出奴籍,纳、纳入房中……”

最后两字说出口后,小丫鬟立即咬唇红了双颊。

罗瑛听了还是有些不放心,蹙眉道:“此次牵扯这两宗命案,虽李宗耀已经私下承认是他一人所为,但实证不足,线索寥寥,要着实摁住此人,必须将他与陈茵茵的不伦私情扯上台面。老实说,你是陈茵茵的娘家丫鬟,能作证,于我们来说再好不过。但麻烦就在,此次主审是陈茵茵的父亲——爱女如命的陈玄林,家丑搬上公堂,不但使他颜面大损,更会让他在下属与上官面前都抬不起头。因此,他必会使出浑身解数推翻所有于己不利的证词,以保全他父女的名声。”

“……这、这是何意?”玲儿方染上红晕的脸庞霎时褪作了白色,不可置信道:“难、难道我说的话,不足以为证?”

“能,但并非十拿九稳。”罗瑛想到上次开堂时陈玄林的反应,眉宇间又多了一丝阴郁:“我虽使计让那个京官答应上堂旁听,可其位高权重,又在宦海浸淫多年,根底难测,此来更是明显与陈玄林交好的意思,怕只怕届时他二人官官相护,你我更是有口难言。”

她话未说完,小丫鬟早已吓得面白如纸,秦佚看在眼里,无奈地低头抵唇轻咳了一声。

罗瑛经他提醒回过神来,赶忙哭笑不得地安抚道:“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你别害怕,我这么说,是想提醒你最好考虑清楚——”

她前头说得语气轻松,话锋一转,目光却陡然凝聚在小丫鬟惊惶不定的双眼中:“此并非完胜之战,成败与否,到底能将凶手惩治到何种程度,都未可知。”

两人之间的气氛刹那凝固,身侧的高大男子默然将爱刀抱入怀中。玲儿心里一惊,明白她这是在考验自己的决心。

胜负未知……可她早已无路可退,此时回头又有何用?!

“你说证据不足……”丫鬟眼中的慌张渐渐扫去,苍白的小脸上愈发透出破釜沉舟的决然:“我手中有一实证,深藏多年,从未被老爷觉察,此时或可用上!”

罗瑛微微一怔,正待要问,却被男人突然伸手制止了。

四人渐近。秦佚手指并起,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你不要轻举妄动,”罗瑛神色严峻,压低声音快速道:“我会在堂上迫使陈玄林传你作证,届时无论他如何逼问,你只管道出事实便是,与其无关者切莫多言!”

玲儿急道:“可我……”

“说太多反而惹人猜疑!”罗瑛将空药罐塞进丫鬟怀中,紧紧攥住她冰凉颤抖的双手:“回到李府安心等待,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没时间了。秦佚抿起薄唇,不顾还在惴惴不安的女子,俯身捞起罗瑛便闪进铁牢。

适时开门声响起,狱卒领着两个差役进来,最后跟着满脸紧张的赵丙申。

“探视者速速离开!”差役冷冷扫了一眼手捧药罐的玲儿,粗着嗓子喝道:“李府命案半刻后重新升堂私审,一干疑犯套上押锁,俱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