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学着让烟草过肺、嘴里大口吐着脏话、高声谈论着听说小谁和小谁在一起,议论别人亲过、摸过、打过胎的女孩们,她们背着书包、穿着初中校服轮流喝着一瓶凑钱买来的啤酒,她们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坏很坏,也很酷很酷。她们最喜欢的歌是IMissYou和321对不起,最羡慕的是隔壁班那几个扎了一排耳洞、烫了非主流发型、不学习、还认了一大堆社会上或高中哥哥的女生。实际上MP3里单曲循环的是甜甜的和日不落,背地里除了补习数学英语,还有物理化学,甚至还要突袭文言文。她们也有严格的门禁时间,一副牛牛的、痞痞的、坏坏的样子喝了酒,抽完烟,还要闻闻对方嘴里有没有太明显的味道,然后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去。
炫耀着游戏装备和成人杂志、故意顶撞老师、根本不好好学习还能考得不错的男孩们,他们也觉得自己看起来很拽很拽,也很痞很痞。他们最喜欢的事情是篮球场上耍帅吸引女孩子,最羡慕的是隔壁班那几个穿着花花绿绿的窄腿裤、留着爆炸头、勾着背、罗圈腿走路还有社会上兄弟罩着的男生。实际上家里的电脑已经断网好几年、做完的习题册堆起来比他们人还高,背地里被夫妻组男女混合双打、揍断了好几条扫帚和皮带的时候,哭叫得比杀猪还大声和难听。他们同样有严格的家规,组团到网吧里打游戏的时候,兄弟们总得分开坐,前后左右都把守着,风声不对就立刻下机默契开溜。
而那时的她们和他们还长着一张张孩子气的、甚至带着点儿奶腥的、天真的脸,不得不说那些刻意表现出的又痞又坏的样子,其实挺傻的。
于是在高中的时候,舒盈莹的旧友终于学会了吸烟,她们偶尔一起站在离学校不远的建筑物的高高楼顶,面对临河的方向,说着一些不切实际的话,比如那些不会实现的诺言,还有一些永远都不会发生的将来。
冬天,她们一阵一阵各自思索,一搭一搭地聊着,旁边女孩嘴里吐出的烟雾跟她吐出的温热哈气混合起来,也将她的脸包裹起来。
如同日后她的脸笼罩在火锅蒸腾的水雾里。
在夏微予不知道的那些过往瞬间,她的脸总是那么不真实。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真实的呢?
说起来,高中的时候他们真的见过面么?
怎么也想不起还有她存在过的、第一次的温泉旅店之行里,只记得安彦瘦削的身形和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也只记得那段记忆依稀带着潮湿的水雾和香烟味儿。记忆里的那股特殊气味会使他回想起曾经还住在夏英竹家的时候,陈旧的老房子透气和散热十分糟糕,总是带着潮湿的气息,混杂着姨外公怎么也戒不掉的香烟味道。每次香烟味道出现,还会伴随着姨外婆发脾气的唠叨声。
“我一直觉得你是可以理解的呀。”“她”突然说了一句。
理解什么?
“一点儿都记不得了?”“她”在夏微予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好了,我还有点儿事要忙,有什么问题叫我一声就好,我听的到。”
随即再一次穿墙而去。
被点了这一下,似乎脑袋里被塞进了什么,抑或说被揪出了什么。但那一瞬间实在太过短暂,他没有来得及抓住,那种感觉便很快消散了,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得不到什么线索,就只好跟着过去的舒盈莹,去找“她”想让自己得到的答案。
舒盈莹又跟旧友在楼顶上待了一段时间,冻得直跺脚,直到俩半大的孩子带着几个幼小的孩子拿着花炮跑过来,侵扰了这一方清静,她们才一脸遗憾地下楼去。
然后在下楼之后就分开了,朝不同的方向散去。
天早已黑了,街上的人非常稀少,车辆也极少,店面都紧闭大门,只有断断续续的炮声显得她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没有那么寂冷。
她踩着一地红色的炮仗纸皮,穿过一个又一个住宅区,回到了她家哪路亲戚的楼下,打开自行车,慢慢骑着,回家去了。
离开那一片住宅区没多远,就有人给她打电话,似乎是她父母,大概是问她吃没吃什么,还要不要去谁家坐坐、再吃点儿之类的。
“不了,累死了,你们去吧。我们这边散了,吃过东西,你们别管了,我都到家了,准备洗洗睡了。你们就说我还在同学聚会呢,去不了,你们自己玩吧。”她张口就来。
其实她什么都没吃,开着门的店都是火锅店和大饭店,她们两个小姑娘只有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哪家店都没进。至于同学聚会什么的,肯定是编出来的,夏微予以前也经常用这种藉口不去亲戚之间的聚会,然后躲回家里关好门、捂着被子闷头大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很少用这种藉口了,大概因为他根本不去同学聚会吧。
随着子女外出就业婚恋、父母退休后跟随迁出,亲戚们逐年聚不齐了,愿意牵头、招呼的人也逐年缺乏热情,基本除了除夕和年初一,能到场的人会在老人家里团聚一下,极少还会有人张罗去自家聚会的事。以前讲究这一天要这样、那一天要那样的规矩,也慢慢不再是规矩,大家都愿意躺在家里睡大觉或者做卫生。过年更像头两天的形式,对联懒得贴了,春晚没人看了,烟花爆竹逐年管控了,精美的糖果没孩子吃了,不间断的电话短信变成小视频了,大家不守岁了,纸牌和麻将凑不出个局了,包饺子的时候里面没有钱币了,总之越来越没个年味儿了。
他其实挺喜欢这种人情冷淡的、没有年味儿的春节,他要做的事是从早上到天黑一直忙碌年夜饭,饭后收拾一下厨房,拿出大砧板,端出醒好的面团和腌制好的饺子馅儿,包饺子的工作交给其他人,他再回厨房刷刷瓢盆、洗洗碗筷就能走了。虽然忙活这一年一度的年夜饭挺累的,但他基本不用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也就不用接受那些审视的、甚至带着怀疑和鄙夷的目光。饭桌上是他唯一需要出现的场合,而人们只顾着拍照拍视频,剩下的时间要给老人祝福、跟孩子逗乐,谁都懒得理他。相较于小时候胆战心惊的面对一众叔伯婶子、姨舅大娘的,包括那些人的审视和问讦,能待在厨房里不声不响地度过这两天还是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