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嘈杂声越来越大,舒盈莹急着挂电话:“不和你说了啊,这边太吵了!有啥事微信里讲!”
“等一下!你先别挂!你……你现在和江俊杰在一起吗?以后别跟他吵架了,就好好的吧。他现在还有女朋友吗,应该没有吧,如果可以,你俩可以试试。你们挺配的,有感情基础,有情有义,胆大,敢爱、敢恨、敢闯,兴趣相投,就是性格都太急了,容易吵架。吵架归吵架,就别冷战了吧。他其实很在意你的,也很会照顾人,以前他对大家多好啊。”他说着就忍不住流出眼泪,“你比我更了解他,你应该好好珍惜,珍惜能逗你笑的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能力。”
比如我。他咬了咬嘴唇,想把眼泪憋回去,却完全憋不住。他一点儿都不想这样,过年的时候把电话讲得像遗言一样。
他可以控制住声音,眼泪实在控制不了,脸被沾湿后,暴露在冷空气中寒凉透了。他用手背蹭完又用袖子蹭,手也变得冷冰冰的,外套粗粝硬挺的布料刮得他脸很不舒服,他想应该是被刮得很疼吧,只是现在没有痛觉了。没有肉体的痛觉人还是会难过的,难过的时候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好受。
“你有病吧,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胡话?真是有病诶,怎么突然说这个,我跟他要能行,那早就在一起了!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没戴手套,手都冻死啦!”
我确实有病啊,你当然不知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了。
“没什么,你要不喜欢可以当没听见。”夏微予的手其实早就冻僵了,他换了另一手,哈着气暖了暖,“你去玩吧,小心点儿,人多的地方别被挤着踩着了。”
“好好好,真啰嗦,我才不会被踩到呢,死乌鸦嘴!拜……”她话都没讲完,就急吼吼挂断了电话。
收起手机,又揉揉眼睛,看着天那边的烟花,夏微予想,他看到的烟花跟舒盈莹看到的是不是不一样的,他看到的天空,跟她看到的又是不是同一片天空?
又看了一会儿,他觉得非常疲惫困倦,也非常冷,还没有到十二点钟声响起,他就回小屋了。小屋里静静的,听不到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听不到咻——砰的烟花响。“小太阳”把屋里烤得暖暖的,他关掉电源,换身衣服爬上床,钻进被窝里。被窝里也温温的,刚好,很舒服。
但明明疲惫困倦,躺下之后就睡不着了。他闭着眼睛努力入睡,却怎么都睡不着。他满脑子都是混乱的记忆和猜想,想到了历年在家过年的时候,除了今天订的这些菜色,一般还会有萝卜炖肉、麻辣牛肉干、炸丸子、红烧带鱼和肉皮冻,爷爷家喜欢放了党参黄芪和枸杞红枣的药膳甜口鸡汤,外公家喜欢山药蛋洋芋蛋炖的咸口鸡汤;想到了小时候在夏英竹家,姨外婆张罗的过年饭菜,有他凭着记忆教给李君茹的粉蒸肉,好大一盆放在桌上,三婶夹起一块喂给他吃,电视里的MV中女兵们唱着“天蓝蓝海蓝蓝,天尽头有一群铁打的汉”;想到了很年幼的时候去姨外公老家,他吃了很难吃的饭菜,听到了一些本不该听到的话,从那以后姐姐好像更讨厌他了;想到了以前和同学在广场上跨年,那次尤彻也在,直接把当时身高还没到一米六的张慧怡单手举起来,放在肩上;想到了如果这次留在李君茹家,这时候是应该待在厨房里洗洗刷刷锅碗瓢盆,还是应该跟她的家人一起看晚会,他很难想象那套小房子怎么容纳下那么多人;也想到了停车场的猫和狗,他知道那条长毛狗年纪和胆子都大,也凶狠爱斗勇,在附近地位比较高,他偶尔也见过那对漂亮又不亲人的猫夫妻,公猫是纯白的,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母猫是三花的,脸很圆,叫声绵长,也不知道它们的那些小猫们是没养活还是被居民领走了。
胡思乱想了很久,都是些已经成为过去或者与他无关的事,睁开眼睛,狭小的空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都快三点了。睡了两个多小时也没睡着,越躺越累,他又开始感到脑袋昏昏沉沉,吃过的东西似乎依旧没有消化,阵阵上涌着,感到很腻很恶心,或许又开始发烧了吧。
他爬起来摸索到水泥培的卫生间里,试着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胃里泛上来的酸水刺激得他直咳嗽,一咳就停不下来。终于勉强止咳了,他才感觉到全身都被汗湿透了,衣物都贴在身上,冷汗顺着下颌滴在水池里。这个逼仄的卫生间没有接收到一丝“小太阳”的热,跟车库差不多的冷,慢慢平静下来之后,他冻得发抖。大量的汗水就像打开了一个个孔洞,皮肤肌肉完全失去了防护作用,内脏和骨头都冰透了,昏昏沉沉的感觉也更强烈,浑身无力,站都站不稳。这时他终于趴在水池里吐了出来,没吐出多少东西,因为他根本就没吃几口东西。吐到最后只剩干呕,嗓子眼都是苦的,整个食道被灼烧得又胀又痒,让人只想扒开脖子往里捋和挠。
好难受,要死了吗?
他颤颤巍巍洗了把脸,摸索着回到小屋里,吸了一口“小太阳”烤出的特有气息,直接瘫坐在柜门边上,过了好久才站起来。
“小太阳”又被打开了,并且被调到最大,小小的空间里很快就像夏天一样热,他脱掉湿透的衣裤,翻了翻带来的衣服,没有可替换的,就直接钻进被子里。经过这一折腾,变得更睡不着了。
这次他不闭着眼睛逼自己睡觉了,拿着手机翻来覆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看着看着就看到了李君茹转给他的钱,于是他清算起自己的余额。盘算完自己可怜的钱财,觉得很惨,工作两年,平时花的钱不算多,也没有几个存款。转了五千给尤彻,没问跑去哪儿了,也没问以后什么时候回来,只留了一句:过年了,自己吃点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