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终于有了一点点睡意,放下手机,他闭上眼睛。
尤彻徘徊在街边,怅然若失。
离开家之后他哪儿都没去,辗转几趟车又跑回以前的训练基地,他想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才是最安全的,应该不会有人想到他还会回到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地方。虽然辞职了,他想老大应该也不至于那么不讲情面,只要不继续踢球,回来做什么工作都行,做球队小经理、做行政、做后勤,打杂跑腿扫扫地,总有一个岗位不会拒绝他吧。
但他忘了,过年了,除了他,大部分人都要过年的。年初一,楼门锁了,院里空空的,连个炮仗皮都看不到。
从熟悉的地方出来,他在路边买了张电话卡,打开手机就收到了很多信息,有质问的,也有祝愿的,他一个都不想点开看,统统清掉了。翻着翻着,其中夹杂着夏微予凌晨好几点转给他的钱。
看到夏微予的留言他就来气,老大哥一样的语气,还像老大哥一样塞钱,真是让人感到不爽!但是他又没有骨气不收这笔钱,硬生生地回了一句,新年好。
他感到挫败极了。
再说李君茹,本来夏微予从她家走了之后,她好多个小时里都没有再想过那个人的事儿。但夏英竹联络她之后,她又想起那个人了,而且长时间几乎不间断地想起那个人,真是让人抓狂极了。
甚至有种迫切想见见他的意愿。
真是见鬼了!
从年三十到年初一,她几乎没睡觉。直到新年钟声过后一大家子才陆续离开,她没有留她爸,把他送回新房子,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等她整顿好躺下已经快五点了,唉,五点了,还睡什么睡?
她习惯性睡在右半侧,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她一个人睡这张床了。床上也充盈着熟悉的、久违的让人安宁的气息,不再混杂着淡淡的他人气味了。夏微予离开后,她把床上的被单罩单全揭下来,枕套也扯下来丢在地上。还拿出床用小型吸尘器,久违的来了个大扫除,最后把他们用过的棉被棉褥扔在窗台上晒着,拉好窗帘,找出一条新棉被,又换回之前那套丝质床品,便完全没有了他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倒不是她有多洁癖,有洁癖的话怎么会允许别人住自己家、睡自己床呢?她也说不清楚,只觉得不这么做,就会有种隐隐不安感。
洗刷掉一个人在家里留下的痕迹,并不代表这个人没有存在过。
她有一种预感,并且越来越强烈,或许他们不会再见了。说不上来为什么,从那个梦醒来之后,她觉得每个人重新迈入的,就像不是同一个世界。
她胡思乱想着,慢慢睡着了。天还没亮就有人放炮,又把她吵醒了。吵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便躺在床上看手机,等晚些天亮了,一大家子还要集中过来,再一起吃一顿饭。她自然还是不用参与做饭的,昨天的那盆粉蒸肉她也没拿出来,大家对不对她改观有什么大不了呢?
也不知道夏微予在干吗呢,他跑哪儿去了啊,有没有好好吃饭呢?
嗐,想他的事儿干吗呀,怪了吧唧的,好像我对他有什么特别情感似的。去去去,烦死了。
距离上次清理信息不消多时,又有很多人给她发了新年祝福。她不耐烦地逐一删除着,谁都不想理会,翻着翻着,又翻到了夏微予回她的那一个“好”。
她点进去看了看,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那个人不会是要做奇怪的事情吧?
她其实看着那个人很多年了。
从小学转校的那次,她就在办公室里偷偷地观察着一切。那时候她跟着三姑生活,作为第一个负责照顾她的长辈,三姑也算卯足了劲儿,不想被其他人看低了去,开学第一天早早领着她去报道,她们到的时候,连班主任都没到办公室。她那时候胆子小,就紧紧跟着三姑走,偷偷地观察着新学校的一切。班主任是位年纪比较大的女性,瘦高,面部干枯,短卷发,眼睛小,涂着玫红色的嘴唇,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当时班主任客气地接待了三姑,她就站在一边看着,过了一会儿,班长就跑来跟班主任做汇报了。她又悄悄观察着班长,一个个子不高的女生,扎两条马尾,头发又黑又硬,皮肤白,眼睛大,声音洪亮,充满自信的样子。这种自信的女生很让那时的李君茹羡慕。
班长汇报完并没有走,似乎是知道有转校生插班,就一直站在旁边等老师和学生家长沟通完。李君茹偷偷看班长,班长直直看她一眼之后就不再理她,似乎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她也不太明白三姑跟老师说着什么,听起来像是与她关系不大,似乎是三姑工作方面的事情,期间也草草带过几句,骗老师说是“孩子的父母去世了,跟着大家过”,当时她还对三姑的谎言充满了感激。后来才知道,这位班主任是让三姑借职位便利帮过忙的,所以基本没有为难过她。
那时候她不太懂老师和三姑之间的相聊甚欢,她和班长并排站着,直到预备铃声都打响了,夏微予才被一个中年男人领过来。
明显这父子俩急吼吼的,连气儿都没喘平,完全不像三姑带她到校时的从容不迫。多年之后,她知道了一个成年人世界的词,叫“体面”。
夏微予和夏英兰的出现是不体面的,夏英兰还打断了三姑和老师的谈话,匆匆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夏微予站在了她的另一边,背着一个好大的书包,他面色微微发红,额角还悬着一滴汗,局促的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一个地方,目光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李君茹很好奇地悄悄打量这个跟她一起插班的同学,他的个子好小,比自己还要矮一些,比自己还要瘦弱可怜,细细的骨骼,小小的肩膀,小小的手和脚,细细的手指紧紧抓着书包垂下来的调节带,指节和指尖都握得发白,指甲片也小小的,剪得干干净净。她赶紧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有些长,不过幸好指甲缝里还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