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任昱麒就拿到路线图，他们立刻朝着华鹏的现居住地猫过去。因为其实特别近，他们走得偷偷摸摸，就怕孔雯家的人跟过来，他们碰面大概会有麻烦。
从孔雯公司的大楼里出来，到楼后拐进一个居民区，从居民区侧门插进一条小道，这条小道走到头就进入一家批发市场。
从走上小道开始，画风就完全变了。
这里又脏又乱，凹凸不平的土路，坑里积着脏水，脏水上飘着塑料垃圾。旁边的房子起来时间久远，门口总有不穿衣服的幼童在玩耍，有的小院里有人在干活，年轻的、年老的都有，普遍在切割或者组装，做着费力又廉价的加工活计。几乎每家门口都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跟垃圾混在一起，看起来这条小道就像个垃圾站。
这就是公司大楼后面的场景，一个小面积的普通居民区把前后划分成了两个截然相反的部分。一片高楼林立，一片棚户连片，体面的人和底层的人离得这么近，一边是天堂，另一边是天堂的对立面。
“没想到这后面这么乱……”郑星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
她紧紧跟着任昱麒，他们还没换下孔广扬学校的校服，小了一码的衣服勒出了少女突出的身材，很多男人一边做活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还有个磨刀的大爷对她咧着只剩四颗歪七又扭八的黄牙。
郑星不像李君茹安宇姬那么好看。其实她眼睛和嘴巴很秀气，面部排布大致吻合三庭五眼，但有个严重拉低颜值的蒜头鼻，还有些下巴后缩。跟大女王和小萝莉走在一起，别人注意的往往不是她，她也从来不习惯被人瞩目的感觉。
现在她很紧张，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抓住了任昱麒的胳膊。
“哎？”任昱麒光顾着想着今天得到的所有信息，突然被郑星凉冰冰的手抓住，他被吓了一跳。
“抱歉抱歉！”郑星赶快放开他，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去抓男生的胳膊，她更窘迫了。
任昱麒一路低着头想事情，没注意周边。这时他抬头四处看看，这个环境嘈杂、混乱，意识到郑星有些害怕。她紧张又谨慎地朝自己靠近，特别小心地挨着自己，他就大方地张开胳膊自然扶住郑星的肩。
郑星的头埋得更低了，她的肩膀完全僵掉了，整个人硬邦邦地几乎是被任昱麒推着走。这种事要是放在李君茹身上，她才不会理会别人的目光，肯定是大大方方地走自己的，就算是安宇姬也比她自然多了。
躲躲闪闪的怕生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她对自己很失望。
很快，任昱麒的注意力又从她的不自在上挪开了，看着她的头顶在自己的鼻间位置蹭来蹭去，她头发上的味道很好闻，是孔雯家的洗化用品的风格，有淡淡的玫瑰味。虽然不是他偏爱的张雅楠类型，不过一瞬间觉得这女孩似乎也很可爱。
他们走过了混乱的片区，因为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华老师并不在家。
再说这个平时寄宿在学校的孔广扬，几天里下课都回家住，严叔每天准时接送他，一进门就是一桌好饭。他知道白天那两个人去过他学校的事，只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并不打算理会。
他一如既往地沉闷着，孔雯问什么他说什么，除此多的绝不开口。
第二天，郑星和任昱麒见到了叫华老师。果然是那些学生口中的样子，是个好看的男人，虽已有不惑之年，五官俊朗，看起来依然年轻，身材挺拔匀称，乍看还有点儿像赵文瑄。不难想象他二十多岁时的样子，难怪迷得了最躁动的少女心。
当华鹏听到孔雯二字的时候，表情明显怔住了，虽然他很快又恢复如常，就像什么都跟他无关的样子。
“华老师还有没有跟孔姨见过面？”任昱麒问。
“啊，她现在还好么？”华鹏没有正面回答，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起伏，但可以看出他是刻意表现平静，嘴角绷得很紧。
“好不好，不是显而易见么。”郑星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她对华鹏第一印象很差，他让当年的孔雯忍受了多少苦楚，多少年都不闻不问，现在人家是成功人士了，他也好意思打听别人的近况，真是可疑。
华鹏尴尬地笑着，当他听说孔雯也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其实无数次想见她，又无数次忍住了。他怕孔雯骂他，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他不但不管不顾，还把两人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像他这样的人，大概就是个死渣男吧。
多少年过去了，孔雯成名了，他更没有勇气找她了。
“华老师，你有没有跟孔广扬见过面？”任昱麒继续问。
“孔广扬？”华鹏的眉毛抖了抖，“是……她的孩子？”
“是你们的。”郑星不耐烦地插了一句。
华鹏又尴尬地笑起来。他跟孔雯的事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至今孔雯还是作为未婚妈妈抚养着他们的孩子，而他则经历了三次失败的感情，至今未娶。他想安定下来过普通人的日子，以为离开了曾经那个充满呼啸的地方，就可以安宁了。但他心里永远都不会安宁，他是逃不掉的。
穿着校服的女孩一个人站在窗前，听见他的脚步就回过头，脸上的笑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啊。
少女就这样直冲横撞地闯进了他的心里。
后来他看着报纸上孔雯的照片，曾经熟悉的气息已经无迹可寻。
“华老师，恕我冒昧，你有可能成为了孔广扬的目标。”任昱麒说。
“目标？”
“孔广扬可能有报复你的想法。”
“报复么……”华鹏失神地笑了，“我想也是吧，以前我做过的事，孔雯就算亲手杀了我也不解恨吧。”
“华老师，你有过后悔的感觉吗？”郑星问。
“你说后悔啊……该为什么后悔，又该为什么庆幸呢？”
郑星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个人果然靠不住，直到现在还在回避。
“如果你现在向她们母子道歉，或许还来得及。”郑星说，她真有点不明白，孔雯当初究竟会看上这个人哪一点，就图好看？他这个温温吞吞的性子是郑星最受不了的。
“道歉啊……”华鹏慢慢地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尖。
“华老师！你以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跟你没关系了吗？”郑星一下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向前倾，逼近华鹏。
她弄翻了旁边的杯子，浅红的加冰西瓜汁撒的到处都是。华鹏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个子很小，站起来也没比自己的坐高高出多少，她白皙的脸变成了锈红色，胸口夸张地起伏着。
“小妹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华老师，你也太让人失望了吧！”郑星直接抓起旁边任昱麒喝了一半的柳橙汁，从华鹏头上浇下去。
华鹏还是怔怔地看着她，旁边的任昱麒瞪大了眼睛，表情也是怔怔的。任昱麒给人的感觉常是没睡醒，不知道是懒得张开还是根本就张不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总是微微眯着，缺少点精气神。这次他极其罕见地把眼睛张圆了，瞪得大大的，用极其痴呆的表情看着郑星。
在他的印象里，这姑娘乖乖的，还有点胆小，怕生又容易怯场。
这次郑星虽名为负责人，实际上到现在为止都是他起着主导作用，她就跟在旁边，像温顺的小兔子一样老老实实地跟着。
现在小兔子黑化了，不只是温顺的食草动物了，要开始吃人了！
他迟疑地握住了郑星的手腕，凉凉的，又软又细，在他的手掌里轻微地颤抖。
他低声唤道：“喂，郑星……”
“唉，我……”华鹏低声地笑起来，“很让人看不起是不是？其实啊……最看不起自己的就是自己，我明明知道，可我……如果他们母子报复我，那是我应得的报应。”
“华老师……”任昱麒一面抓着郑星，另一面还要注意华鹏，他已经感觉到这次又是一场无用功。
“这么多年了，是该还了啊。”
华鹏站起来，自言自语地离开了。
接下来谁都没打算去继续拜访二飙那四个人，见过华鹏以后，他们都有了各自的私心，有些人如果就这样从此消失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怎么办？”郑星看着窗外，轻轻地问了一句。
“不要一直问我，你是负责人。”任昱麒说，“你是怎么想的呢，或许一开始我想的方向就错了呢？”
“我是不是……很碍手碍脚啊……”郑星的声音越来越小，从上次的事件之后，她开始对这些事越来越怀疑。
“很多人还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帮那些人什么？”郑星的声音有点颤抖，“上次也是，那个赵方有什么错，她只是想变得优秀一点，这很过分吗？我明明听到了她心底的声音，她以前很可怜啊，特别无望，终于改变了，可她最终还是做那样的选择。之前多少次都是，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东西，我真的不想看到那些……”
“因为……他们需要你。”
“可我除了能在梦里看到他们，我什么都做不到。”郑星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一点都不，为什么不是别人，非得是我……”
任昱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怕自己乱安慰会说错话。他在口袋里翻了半天，早上换裤子忘了装纸巾，用手帮旁边的人擦眼泪会很奇怪吧，或者让人家靠到他身上什么的，他们远远不是那种关系。他看着郑星有点茫然。
他们坐在公交车上，漫无目的，不想去孔广扬学校，也不想回孔雯家。这个时间大家不是上班就是上学，街上人不多，路上车流量小，这辆车上除了提着超市袋子的老奶奶和司机，就剩他俩。
过了很久，任昱麒把手放在郑星头上，轻轻拍了拍：“你最近压力太大了。”
郑星什么都没说，头还是朝着窗外，使劲吸了两下鼻子。
“还是再好好跟孔广扬谈吧。”任昱麒跟她搭着话。
“嗯。”她沉闷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