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浴场回来屋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一切陈列都像强迫症患者经手一样,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出门的时候安彦把门上挂的牌子翻了过来,从持续好多天的请勿打扰换成了请清扫状态。
话说过来都快一周了,一次都没让人进来打扫过,舒盈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能闻到一股特别不新鲜的味道。如果她想不起来开窗通风的话,整间屋子里就全是饭的味道和被窝里的宅味儿。安彦总是抱着那台电脑,一直噼里啪啦的。
这回舒盈莹觉得真诡异,安师兄这几天始终不曾关机的电脑,现在屏幕上一片黑暗。电源已经断开,电源线和鼠标线乱七八糟绕在一起,而安师兄正坐在墙角的电源附近,手机接着充电器,他在那里玩着愤怒的小鸟,音乐声开的老大。
搞什么飞机,这人今天还有时间玩手机呢!
当初刚住进来的当晚,安彦手机就没电了,他一直没给手机充电,随手扔在衣柜里。舒盈莹说,嘿大哥,你这是要失联啊。他说,手机在跟前太浪费时间了,总是忍不住拿到手上,一拿就一两个小时,控制不住不如不要开机了。舒盈莹说,你真的疯啦。
所以安彦那种人不应该继续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键盘么,他的青春全部都奉献给他的舞台剧了,据说这个本他写了很长时间。
今年是安彦从一中毕业的第四年,也是他刚刚大学毕业的时节。据舒盈莹所知,安彦的感情经历为零,他的女朋友可能就是他的剧本,剧本日日夜夜伴着他,他如痴如醉。
他这样的男人,到这个年龄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实在有点奇怪啊,这种又好看又沉稳的男人不是所有女性都会喜欢的类型么。据说大学期间,很多女生都跟他明里暗里表白过,他装傻充愣或浑然不觉。
他就读一所理工大学,女生本来就少得可怜,还能这般坐怀不乱,这种男人简直太可怕。
就比如他带舒盈莹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舒盈莹睡相不好还喜欢蹬被子,而且她系不好浴衣的带子,晚上总是只盖着半边身子还大敞着衣襟。凭心而论她的身材还不错,珠圆玉润白皙通透,安彦起床上厕所的时候总是帮她盖好被子,见到如此春光居然从来不趁人之危。
与其说正人君子,不如说恬淡无欲。
现在这个把剧本当女人的男人放下了跟他日夜相伴的剧作,坐在墙角的电源旁边玩着手机游戏。
总觉得这画风变异的有点恐怖。
舒盈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她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她泡温泉泡得很解乏,回客房就想睡了,她简单收拾过后就关灯钻进了被窝,对墙角里的安彦说,我先睡了哦,你别玩太晚。
安彦没有回头,在手机屏幕的亮光里点点头。
“对不起。”
夏微予昏昏沉沉醒来听到的又是这句话,他睡着前尤彻就在不停道歉,像唐僧一样烦人,这点跟罗林简直一模一样。
现在尤彻坐在旁边,从他头上摘走一条潮湿的毛巾。他有点恍惚,这是什么个情况?仔细想了想,尤彻之前好像又莫名发火了,把他按进水池里,差点儿给他呛死。
尤彻用掌心掌背分别探了探他的额头,小心翼翼地问:“还难受不?”
“没事。”夏微予张嘴回答,声音干涩,像叫坏了喉咙一样嘶哑,听着非常不舒服。
尤彻心里疾呼完了,这态度到底生气没,居然还哑成这个样子,之前欢送会排练那会儿他跟老霍一只成了夜莺一只成了百灵,虽然这称号听起来蛮诡异的,弄坏夜莺的嗓子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这家伙还老记仇了,简直害怕他哪天高兴了又跑去给罗林告陈芝麻烂谷子的状啊喂喂喂。
尤彻嬉皮笑脸:“喂喂,那个……我对不起你啊,你想打人还是骂人,千万别说没事啊,你这样我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你再说那三个字就滚出去。”
尤彻尴尬地抓抓头发,傻乎乎地咧着嘴笑,他这次完全没道理,想想也是懊丧。他当时就像脑子里进水了,回想起来都后怕,他差点把人家淹死。真淹死了怎么办,应景一点就去院子里垫一块白布切腹好了……
屋里静了几分钟夏微予问:“我睡的时间很长?”
“不到两个小时。”尤彻见他还愿意主动搭理自己,一脸谄媚的笑,又是拿吃又是拿喝的,“饿不饿啊渴不渴啊,来吃点喝点怎么样?”
“你也休息吧,早点睡。”夏微予没理会他的殷情,语气还是一片不知喜怒的平静,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他不再吭气。
尤彻被这态度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就怕第二天早上夏微予突然从哪儿摸出一把刀来,等他一睁眼就见着对方满脸狰狞地坐在他胸口上,一刀擦着他的脸插进枕头里,在羽毛或者棉絮的纷纷扬扬里警告他,再做那种事,插的就不是枕头而是他的天灵盖……
整夜梦中他都在遭到各路追杀。
后半夜尤彻在噩梦中扯着呼,夏微予被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之前已经小睡过一段时间,并没有觉得很困倦。
他不声不响地缩在被窝里,虽然已经到夏天了,这山里还是挺凉的,到了夜间甚至有点儿冷。这一天刚过十五,从窗户看出去月亮很圆,山中空气干净,还看得清星空。他听着尤彻磨牙扯呼,无聊地拿出手机上网。
就在他看手机好不容易看出点儿困倦的时候,听到外面走廊里有开关门的声响,有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动静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出口。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脚步声听起来似乎特别沉重。
隔壁房间里住的是谁啊,这么晚了还往外面跑。
这想着他的困意又过去了。
二半夜的睡不着,就突然有点好奇刚才出去的人是谁。
他爬起来抓起枕边的浴衣,叠的惨不忍睹,一看就是尤彻那种手癌干的,不但手癌叠的乱七八糟,要捋半天才找到头,手癌还把两人的衣服放反了。
这种生活常识上的白痴如果没人提醒的话,哪天蠢死了也说不定。
他走了一步才发现尤彻的衣服好像大了不止一号,衣摆都快拖地上,步子迈大就有可能把自己摔死。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四肢全露在外面的尤彻,没帮舍友掖被子就头也不回地追逐着隔壁人的脚步出去了。
反正傻逼是冻不死的。
他这么想。
刚才出去的人跑得还挺快,从走廊上看到人影,已经朝浴场方向过去了,那身影有点行走不稳,左右摇摇晃晃。
这么晚了浴场都歇业了吧,谁还跑去那边看星星看月亮啊。
出于新奶妈的责任心,他觉得自己得关注这群人的身心健康,那人看着就像喝多了,要么就是干了坏事落荒而逃,去关心一下总没错吧。他提起衣摆追过去。
结果在整个浴场里转了两圈,都没见着半根人毛。
照明系统已经关闭,只剩假山底部疏散指示灯的光。绿莹莹一片映照在水面上,周围一片幽暗,夏微予突然一阵恶寒。
不是吧,难道见鬼了?
就在他怀疑自己因为之前的缺氧和呛水导致大脑昏沉出现幻觉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丝香烟的气息。
顺着气味的源头,浴场最角落的鱼疗池那里隐约有个人影,点燃的烟头明灭可见。
坐在池边的人其实早就听见浴场里有其他人的脚步声,店里统一发放的木屐敲打在石质的地面上,声音介于脆和闷之间。店主的脚步慢而沉,鞋底总能在地上刮出吱吱声,听着牙发酸;姑且称作老板娘的年轻姑娘走得很快,她的脚步声总是嗒嗒嗒的,很清脆;负责园艺的胖子脚步沉闷;年纪最大的厨子走起路是嗵嗵嗵的声响;负责住宿区过道保洁的姑娘声音最轻,她每次都把鞋放在楼梯口赤脚走进过道……
陌生的脚步声停在身后,坐在池边的人回头看了一眼,来者咦了一声,对于双方来说面前的都算不上熟悉的面庞。
坐在池边的安彦对来者有点印象,在那群吵吵嚷嚷的校友里,他有印象的不多,面前这个就算一个。几个小时前在浴场的骚动里,这个人被按进水里差点呛死。
再说夏微予,当他靠近后发现坐在池边的人背影陌生,瘦削的肩缩着,荒凉又萧索的感觉。听到他走过来这人回头看着他,仔细一想,好像是那个已经毕业好几年的校友。
“这么晚了是在……洗脚?”夏微予说完这句就想唾弃自己,还能好好搭讪么,洗脚算什么鬼?
“你也来洗脚?”同样的晦涩沙哑。
夏微予因为水里的消毒剂刺激了喉咙,这人明显因为心情不好,他看见这人脸上尽是狼狈沮丧。
“安彦。”坐着的人自报家门,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台阶上,“你是那边校区新任的最高领袖吧,听说你们那边学生会很有权力。”
夏微予有点惊讶,他从没在这人面前自报家门过,这人还知道他是谁呢。回想一下也就洪小兵在他旁边哭丧,大喊着树倒猢狲散什么的,一般人谁会在意这些细节啊。不过最高领袖是什么鬼,突然就想到了国家领导人进行国事访问下飞机时对着欢迎列队挥手的新闻画面。
“还好,没什么特别的。别说‘领袖’,听着怪吓人的。”夏微予说,关于那个东篱校区的事还是不要给其他人知道比较好。
“喔……我还一直想找机会去你们那边看看来着。”
“没什么好看的,周围一片荒凉。”
“噢……”
“这么晚,一个人出来散心?”夏微予问,他对这个安彦比较有好感,大概是因为跟王志凌相像的关系,总想自作多情地关心一下,“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安彦低声笑起来:“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