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也会在父亲每每这么做之后,一个人委屈地回到里屋,抱着弟弟默默流眼泪,小声说:“阿擎,你和弟弟以后要争气啊。”
严天擎以前从来没在意过这些,他只要吃饱穿暖,能去尽情玩耍,就足够了。至于祖母喜欢他与否,喜欢姐姐、母亲、父亲、弟弟与否,那都不重要,他也不关心。当他被定在床上不能活动,祖母的态度和言行尽收眼底,他开始有些吃堂弟的醋,埋怨祖母都不来看他一眼。后来就发展到厌恶了,他听到祖母的声音就自然产生一阵反感。
病好之后,严天擎老实了,开始认真习文写字,玩也只在小院里玩,不爱往外跑了。外面对于他的吸引力大大减弱了,过去很有趣的外面,现在看来是危险的、充满恶意的。家里也没比外面好到哪儿去,他要随时小心不能落入祖母眼中,祖母不喜欢他,有可能因为他的表现被祖母看不顺眼,母亲就要因此遭罪。如果还被父亲碰到,母亲的处境就更惨了。虫子、新芽、杂草,这些东西再提不起他的兴趣,他总觉得这些东西背后,都有让母亲遭罪的可能。
严天擎不爱闹了,严天娇还是老样子,就好像废屋里那件可怕的事对她没有影响似的。有时她还问弟弟要不要出去玩,弟弟都疯狂摇头拒绝了,她就自己跑去玩了。
母亲一直担心这个女孩儿会因为这件事受影响,不想外人对这件事的态度跟家里那位老主母完全不一样。当时米赪情急之下,跑到距离更近的县里去喊人帮忙了,人们赶到的时候,废屋已经烧得看不出原貌了,那群年轻的流氓也惊慌逃跑了。加上严天娇确实是清白的,邻人从县城听来的版本就成了:女孩为守清白,以死相逼。传着传着,又成了:女孩点燃枯草,要和流氓同归于尽。最后甚至成了:女孩为了清白自尽,流氓怕惹上官司,把女孩关进废屋,不想女孩就点燃了屋子。
镇子里的人都感慨:严家的姑娘,烈女啊!
祖母怕被人戳脊梁骨,一段时间都没出门了。待到风声过去,小心翼翼出去试探风声,不想大家都凑上来感慨:烈女啊,铮铮铁骨的烈女啊,不愧是您,能养出这样的后生来!
祖母愣愣地看着满脸激动的乡邻们,都惊呆了,但腰板也更直了,越来越喜欢出门去吹嘘了。在家的时候,依旧总是指责母亲蠢笨,“脏”“淫”这样的话倒是少了很多。
不管这祖母又如何叫嚣着上天入地,小小年纪的严天擎出现了一个想法:考取功名,分家,带着母亲远离这里。
“爸爸,我不喜欢这个故事。”膝下的小男孩皱着眉,对着王志凌小声地说。
“看样子咱们彬彬以后是个怕事儿的主啊。”魏秋雁抚摸孩子的脑袋,开着玩笑。
“这个故事……感觉不好。”小男孩回头对母亲说,“以后肯定有很坏很坏的事要发生,我不想听了。”
王志凌舔了舔已经干涩的嘴唇,这孩子说得没错,这确实不算一个什么好故事,而且有些情节也实在不适合让这么小的孩子听。
“雯雯,我们去画画吧。”小男孩拉着旁边小女孩的手。
“好,去画画。”小女孩握着哥哥的手,一起走到墙角的小桌子坐下来,拿起彩笔,安安静静地涂着图画本上的图案。
王志凌想着他曾看到最后戛然而止的片段,觉得有些可惜,他其实有些好奇那些人以后都怎样了。而当初他的能力失控了,在某个人身上不小心看到这些画面,心情十分复杂。这几年,据说那个人运气始终不怎么样,至于现在在做什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相关消息了。
“你想什么呢?”魏秋雁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没什么。”王志凌摇摇头,将一丝好奇和怜悯从心底擦除干净。
彭先生将空的咖啡杯和钱放在柜台上,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关闭电脑,拔下电源,装好自己的东西,背上包,对柜台后的人说:“我明天还来,老板讲得很有趣,再继续说说吧。”
王志凌对他做OK手势,他戴上太阳镜走了。
“好啦,你休息一下,我再去准备准备,过会儿学生该下课了。”魏秋雁也起身回到后厨。
店里剩下王志凌和两个认真填色的孩子,他一手撑着脑袋,打算趁店里安静,整理一下整个事件的脉络。
嗯,确实需要再整理一下思路,以及,想打听打听那个人的下落了,他变得有点儿好奇。仔细想想,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见面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真的很久没联系过了,要不是因为回想起这个故事,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王志凌看着头上的吊灯,心里有点儿说不清的情绪。
第二天,彭先生又来了。这次他没背着电脑,只掏出了笔和线圈本。
王志凌和他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魏秋雁送了一杯咖啡出来,给孩子们安排了小点心和牛奶,又给王志凌拿来了柠檬水。趁着店里清闲,三人坐在了远离孩子的桌子上,王志凌又开始讲那个来自宋朝的故事了。
命运在严天擎潜心向学的第二年,出现了转变。
这一年,对于县城和周边村镇来说,发生了一件很热闹的事。
严禹邦工作的赵大人家里,要开办家塾了。赵大人已请好了先生,然后面向全县和周边公告:家塾对外招生,可作为赵家子弟的陪读免费入学,年龄八至十五岁,特别优秀者,还可放宽两岁。
这可是条爆炸新闻,从赵大人张贴开始,十里八乡的人一瞬间都知道了。
家里孩子符合这个年纪,并且已经在读的,没有哪个不想自家孩子进入赵大人的家塾。他赵大人是什么人?从五品刺史!知县大人也就七品官呢。虽不知这位赵大人具体是做什么的,听说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拿到丰厚的待遇。赵大人是个极好走动的人,周边的文武官员,大概没有哪个从未到他家里吃过一杯酒的,好似赵大人的宅子是个连接,把周围的官员都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而且据说人家是皇亲国戚,可不是,人家跟皇帝一个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