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侍读生也算沾了子弟们的光,原先这两名子弟应该是赵妻派人悄悄接来的,谁知消息外泄,听说的人们通过对比、衡量,有的就送孩子来参加考试了。这两名年纪最大的侍读生就是这样被录取的。虽然他们是侍读的身份,经济条件却比那两名子弟好多了。
他们在互相攻击彼此的痛处。侍读说子弟是一门穷亲戚,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就别出远门求学了。子弟说侍读只是占了多读几年书的便宜,来这里糊弄刚入蒙学的小朋友,入学成绩再优秀,还不是耽误了几年参加考试的时间。
严天擎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低着头悄悄摸进学堂里,不想给自己惹是非。不想那名年纪大些的子弟还是看到了他,立刻打断了其他人的争执,用眼睛示意书塾中出现变化。四个人为他这个外人听到了这些不堪的龃龉而感到羞愤,他们都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人就到书塾了,他们根本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进来听到他们的秘密。
少年都是爱面子的,他们马上不吵了,头靠在一起,年龄大的子弟小声说:“我说,刚才进来的那是谁啊?”一名侍读低声说:“好像是那个小侍读生。”
另一名侍读站起来朝里看了一眼,朝他们点了点头。
被严天擎打断了,他们也没有继续争执,突然统一了战线,一起出门去街上吃饭了。
严天擎压根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撞见这件事,会给日后带来很大的麻烦。他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揣测着自己听到的那些对话传递出来的信息呢。原来子弟中也有家贫的,而且还是赵妻姐姐家里的孩子,其实关系很近,却穷到了斤斤计较吃饭的钱,而跟同窗吵起来的地步。原来不止这四人不能回家,还有其他人为了来这里读书,得住在附近的店里。在听到那四人的对话之前,他一直以为大家都是神采奕奕的。要么就是赵家子弟,传说是皇亲贵胄,都宠命优渥;要么就是其他侍读生,是课业中的佼佼者,可以从几百人中脱颖而出。他以为只有自己是最无知和寒酸的,不想大家出来读书,光鲜之下也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
一个6岁的小朋友,能想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但他还是被6岁这个过于幼稚、狭窄的思维给限制住了,根本没有想到,如果自己撞破了别人不想示人的辛酸,别人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那四人出去了,书塾里异常安静。他站在自己座位旁边的脚凳上,观察着有限视野内的一切。学堂里的胡桌高低大小全部一样,胡凳却有明显的高低差别,前排的学生普遍年纪小,胡凳就比较高,旁边放着同样高低不一的脚凳,甚至第一排有个座位奇高,座位旁放着一个三阶的脚凳。他想,或许这就是赵大人那位三四岁幼子的座位了。再往远看看,外面有两个仆役看守着大门,一动不动的,也没有任何声响,觉得严肃极了。
过了一会儿,门口进来了一个人,自己拎着书袋,身后跟着一名哈欠连连的小厮。严天擎看到他,立刻从脚凳爬上自己的胡凳,为了显得不刻意,他没有赶紧掏出书册假装学习,他选择撑着脸看向了窗外。
进来的学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路过他的时候,轻轻打了个招呼:“早。”
严天擎一个激灵,转过头假装才看到他,尴尬地回了个招呼:“您早。”
看他的反应,那学子有些抱歉地问:“吓到你了吗?”
“没、没有……”严天擎转而一想,又说,“有点儿……我,我刚才太出神了。”
那学子朝他刚才看的窗外看了一眼,除了单调的围墙和不明亮的天空,什么都没有。
“你也来的好早。”那学子看了一眼他桌上的座签,“天擎兄,你好,我是赵白。”
严天擎吓得嘴巴都不利索了:“赵兄您好!请、请别客气!您随意称呼就好,千万别自谦,我就是个小小陪读生而已!”
“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太白。就是李太白的那个太白,等取了字,我也想取太白。”赵白笑了笑,“一直以为家塾内不过是一群纨绔子弟,不想也有天擎兄这样早早到位的人。”
“太白兄。”严天擎只能尴尬继续笑着。
他算是弄明白了,这赵白是子弟中的世外高人,是个要求颇高的年轻人,从他要求自己早到和欣赏严天擎早到,就看出了一二。从他想取字太白的时候,也可见这是个想法不一般的人。从他的年纪来看,反正至少不是赵大人的嫡子。
赵大人正妻的长子只有8岁,是刚好初入蒙学的年纪,其余子女年纪更是挨着幼小,最小的那个孩子才三四岁,需要踩着三阶的脚凳才能爬上座位。赵大人开办学堂,又是叫了亲族子弟,又是招了侍读生,其实还是为了那名8岁的嫡子开办的,大家都是沾了人家的光,包括其他儿女和亲族子弟,都是给他一个人做陪读的。
至于书塾内都是一群纨绔子弟……当然,他才不会跟赵白说,嗐,太白兄,您可不知道啊,我刚来那会儿,听到几个借住书塾里的人吵架呢,其实您那俩表兄弟穷死了,饭都吃不起,还被那俩侍读生嘲笑呢!
于是他又尴尬的挤出一句:“太白兄也来的很早啊。”
“嗯。我向来习惯早到了。”赵白说着,就朝前走了,走到这一排的第一个位置,坐了下去。
赵白放好书袋,自己整理好了桌面,拿出第一场课要用的书册,对小厮说:“你回去吧。”
小厮懒洋洋地说:“爷几点下学啊?”
赵白拒绝道:“你不用来接,我自己会回去。”
“哦。那,爷您今儿好好学,我去了。”小厮也不坚持,像是早等着这个回答,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完,人就一溜烟儿出了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