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天擎看着赵白的背影,心里不禁感到了一点点惋惜。他感觉得到,赵白应该是个有些才情和追求的人,在家中好像不受重视,从小厮怠慢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一二,从被安排在最边上的座位也能看出一二。再想想昨天在门口看到的那些精致小轿子,也许那种纨绔子弟的玩意儿,不是这位赵白老兄屑于乘坐的。虽然刚跟赵白认识,也不难从只言片语和神情上发现,这个人有着坚毅、正直的品质。赵白的年龄超过了书院的平均年龄,有十二三岁的模样,长得不像赵大人,又好像有些神似。赵大人的面庞细长清瘦,淡眉毛,一双小小的三角眼,薄薄的、又随时上扬的嘴唇,稀疏的短须,满脸透露着精光。这赵白脸型较为方正,双腮有些肉,又不至于显得肥腻和蠢笨,浓眉,圆眼睛,上嘴唇单薄而下嘴唇丰满,神情透露着刚毅,跟赵大人完全不是一种气质。要说哪里相似,大概是鼻子吧。
他基本猜到赵白的身份了,赵白应该是妾生的孩子。昨天他听到后桌的女孩跟旁边的女孩说起赵家子弟的种种,有了概念性的认知,这赵白应该对应着赵大人的长子,早年由一名侍妾生下的,那名侍妾……听两个女孩说,前几年病死了,无人问津的那种。
如果是这样,也不难猜到赵白这种连几点到位都要在意的要强性格了。
不过,赵白……这大名为啥陌生得厉害?昨天严天擎偷偷留意过每个人的座签,有一个叫“赵白”的人吗,怎么完全没印象了呢?
大约过了一刻钟,又来了一名坐在最末位置的侍读。这人来了没有理会严天擎和赵白,放好东西就自己去院里晨读了。他的声音出奇的大,还很不好听,模仿着寻常教书匠的腔调,像是卖弄书中的内容已经学过似的。学堂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他委实没有出去读的必要。
又过了一刻钟,其他学生都陆续来了,书塾里嘈杂了起来,学堂里也热闹了。赵家儿女们来的时候更是轰轰烈烈,每人至少带两名仆从,有的引路,有的提书袋,有的纯粹跟在身后壮势,一群人涌进学堂里,喧嚣极了。尤其是那个8岁的嫡子和最小的弟弟,跟在身边的仆从用花团锦簇来形容都毫不为过。严天擎看不到赵白的反应了,他前面的两名学生把赵白的身形完全遮挡住了。
快到正式上课的时间,昨天的负责人进来了,陪着自家小主人来的仆从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出去,学堂里就安静了下来。
“诸位学子,大家好。赵大人建好此家塾,命我来管理,同时,我也是你们的主科之师,教你们习字、诵读和经义,以后可以叫我——赵先生。”赵先生拖着腔调,“我是赵大人的堂兄,除了这经义,别无所长,托赵大人抬爱,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了我,我会竭尽全力让每位学子成材,报效赵大人的恩德。我是个要求严格之人,请大家做好准备,肯痛下心思勤奋向学。在我看来,只有勤奋,才能出真知。尤其请咱们赵姓的子弟们注意了,来到这里,就忘了自己是赵家人,只记得自己是一名学子——学子,就该有学子的样子。看看你们刚才,这是搞什么呀,啊?搞什么呢?旁的人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出门郊游呢,一群丫头小厮跟着,连老奶妈都来了!诸位在家里如何,赵某管不着,但是来我这里读书,就要有学子的样子。现在就立规矩了,以后上学堂,只能有一个人跟来,六岁及以下的,可以跟两个人过来,别连那些烧水做饭的都跟进来伺候了,我那耳房还安排不下这么多人呢!”
这赵先生看起来四十出头,和赵大人一样,个儿不算高,清瘦,面上透着精光。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在学生中扫来扫去,却并不盯着中央前排位置,那些确实声势浩大的小主人们,而是看着那几个亲族子弟。亲族子弟也有仆从跟着,基本一两人,远不如那几个小主人热闹。赵先生话虽这么说,也要给小主人们留情面,却是让那几个亲族子弟低下了头,好似先前自己扰乱了学堂似的。
赵先生停了停,又说:“对了,还有,咱们三十人的学堂,也得有人帮先生照应着。整个书塾由都我一个人管理呀,这教学事务、饮食、先生的迎往,忙得很,其他先生呢,又只管教书,不问别事,我有很多事情顾不过来的,所以——沈安禾、刘民,你们站起来,让同学们都看看——这就是未来陪伴大家学习,也统管一些事务的两位管理生,沈安禾主要负责照顾你们在书塾里的生活,刘民主要负责大家的课业问题,大家认识一下——以后啊,有什么事,如果找不到我,就找他们两位。”
两名年纪最大的学生站了起来,从座位上走到赵先生身边,沈安禾甚至比赵先生还要高些。他们的侍读生身份变了,从学堂的底层一跃而上,成了管理生,连坐在前排最中间位置的那名8岁孩子都得正眼看他们了。后来的日子里,这群学生很快就会发现,赵先生上完课就消失是常事儿,那群子弟们不得不跟自己压根没打算正眼看的陪读的家伙打交道。
严天擎看着两人又回到座位上,隐隐感到了不安。那就是他看到在院子里争执的两名侍读生,被说是“糊弄小孩子”的那两位。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他们本来争执激烈,看到他之后,他们就不吵了,这能是啥好事儿?
赵先生又啰嗦了几句,开始讲课了。虽说是蒙学,在座的也有一半是第一次进学堂的孩子,赵先生的习字内容却很少,基本直接进入经典作品。在座的无论大小学生都没有不解的神色,认真听了起来。原来这些年幼的小子弟们早就在家中学习过文字和一些简单的篇目,连那最小的孩子听赵先生讲,也并不显得吃力。严天擎也庆幸姐姐揠着自己学习,要不到了这个地方,他不得两眼摸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