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着别人的信,也跟林师父聊起同窗们,师父会说起过去在学生身上发现的一些细节,但几乎不评论是非对错。就这样过了一年,日子充实极了,虽然忙碌,他觉得还有希望和奔头。而且所里的伙食不错,他终于不饿肚子了,竟也长高了不少。
后来,他收到的信开始出现变化了,先是跟赵明冉断了联系,不再收到那位公子哥儿的来信了,他失去了赵雪旑和同窗的消息。他想,兴许是赵雪旑放弃了对自己的感情,就没有再回信追问情况。接着,姐姐也很久不来信,他有些担心,一直想回家去看看,却脱不开身。不久,堂兄替姐姐给他来了信,说他的妙妹妹病了,姐姐一直忙着照顾,就没时间给他写信,现在妹妹好了,姐姐又教妹妹识字呢,就耽搁了。堂哥安抚他,说家里一切都好,要他好好学习、工作,他又放下心来。
很快,写信的成了他的父亲,父亲放心不下家中妻儿,怕祖母刻薄她们,也怕婶母欺负她们,就让弟弟严天敖去军中替补,反正弟弟不是读书的料,早晚也得出去历练,父亲回到家中为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做支柱。严天擎不禁又有些担心了,严天敖才12岁,这么小的年纪上军队去,能行吗?
父亲来信不如姐姐频繁,也没有了米赪的消息,不过从信中得知,父亲回家后,母亲她们的日子好过多了,他也就安下心来继续踏踏实实做林师父的助手。
直到下一年春季,又是一场省试隆重的开始了,他见到了两年未见的米赪。这应该是米赪第二次参加考试,上一次未通过解试,很遗憾,只有回去再温习一年,继续参加考试。
米赪考完试,四处打听着找到了他的地址,那天师父准了他半天假,允许他跟家乡的朋友出去小聚。
考了两年,就离进士一步之遥了,这对于米赪来说算好事,米赪的脸色却糟糕透了,魂不守舍的。原本挺拔的身姿也塌了下来,背微微弯着,肩膀勾着,无精打采,见了老朋友也没有露出一丝喜悦。
严天擎终于从米赪口中得到了真相,为什么姐姐不给自己写信了,因为祖母跟富贾达成协议,不惜筹备了厚重的嫁妆,要把姐姐送过去填房。姐姐哪肯,甚至以逃离的方式拒绝这门亲事,被捉回来后,父亲得到这消息也急了,送严天敖去军中补缺,自己回到家中,和祖母联手把姐姐塞进了花轿里。
米赪说这件事的时候,忍不住哽咽了,作为隔壁的邻居,他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五花大绑嫁出去,心都碎了,从此一蹶不振。严天擎气得握紧了拳头,不想家里人都在骗他,编造出那样的谎言来粉饰这种丑恶的事情!他也后悔自己轻信了他们信中说的话,如果多一些质疑……多一些质疑,他也改变不了姐姐的命运。
他就算第一时间知道事实,又能怎样呢?他现在只是个小学徒,他根本没在京师站住脚,他又能用什么跟祖母、父亲的权威抗衡呢?
那种无力的愤怒又腾升起来了,他恨透了这样没有能力的自己。
借着酒劲儿,他俩站起来,抄起胯下的长凳,摇摇晃晃并肩往外走。那些混蛋不是把姐姐卖给京师周边的富贾了吗,现在他们就在京师,离得多近啊,找那老乌龟算账去!
还没走出门,就被伙计拦住了,伙计一句“您两位这是去哪儿惹事啊,弄坏我家凳子可要钱啊”,这就问得他俩愣住了。对啊,应该去哪儿找严天娇啊?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富贾是何许人等,也根本不知道富贾在哪座城的哪条街啊!
米赪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呆立在门口流下泪来,此生还能再见严天娇一面吗?
所谓人生幸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第二件只能算作他乡寻故交,并不是什么幸运,后两件才是祸不单行,米赪看着心爱的人被强行嫁给他人,这次也依然没能考中进士。得知自己第二次落榜之后,米赪真的低沉极了。林师父也没再给严天擎放假,只是允许他不用加班,他赶到米赪的客店时,被告知米赪已经离开了。
他也没有太多时间为姐姐和米赪的遭遇感到愤怒和遗憾,过了半年,父亲突然来到京师,一句招呼都没打,就贸然闯进他服务的机构,要求他马上辞去手上的工作,立刻去禁军报名。
原来,父亲称病回到家中,送弟弟去补缺,谎称已成年,弟弟本身就长得人高马大,又很结实,看起来确实像个成人。但弟弟性子毛躁,又被母亲娇惯,始终无法适应军中生活,混了一年日子,说什么都不肯留在军中,硬要回家。父亲觉得扫了面子,不好意思再见同僚,而且军中确实艰苦,家中住惯后也不愿再回去。父亲更觉得,比起去军中继承那都头的头衔,不如在家里为妻儿做支柱,当他知道自己不在时,妻儿遭到苛待、欺压,更是在军中待不住了,觉得天天操心,度日如年。
嫁女儿,其实只是父亲看似合理的藉口。
严天擎为姐姐的遭遇愤怒,但远不至于到了令他失去理智的地步,比起魂不守舍的米赪,对于他来说现下最重要的当然是跟着林师父做好手上的事。他想有一番作为,他想在京师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哪怕是再小的职位和居所,他都要争取留在京师的机会。他同情姐姐、米赪和落榜的同窗们,但是说起来,那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当他得知那一系列事情,即便也为无能为力而恼火,不过还是旁人视角而已,因为他不觉得这些发生在遥远的家乡的事,会跟在京师的他扯上利害关系。其实,他也是自私的,当他得知一个个坏消息,心里也总有点儿庆幸,庆幸自己已经远离了那些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