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房门缓慢的打开,来人也渐渐的暴露在连亦尘的面前,充满防备的身躯,蓦然一震,就像是突然之间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僵在原地,就连呼吸,都仿佛遗忘。
连亦尘痴痴的望着此刻那站在自己面前,容貌清丽,笑靥清浅的女子。砰然的心跳好似刹那间停顿,大片大片未明的浮光从眼前掠过,如同幼时过年,母亲陪他看的那些轰然在半空中绽开炫目花朵的烟火。
胸膛之中,像是被人填满了一样,无数细细小小的快乐在体内充斥着,呼啸着,迫不及待的想要冲撞而出。
“连大哥……你好些了吗?……我来看你……”
女子清清脆脆的嗓音中带着关切,丝丝缕缕的钻进连亦尘的耳朵里,如同世间最美的乐声一般动听,此情此景,就仿佛身堕梦中,分不清究竟是臆想,还是现实,似幻似真,似梦似醒。
“娘娘……”
似过了许久,连亦尘才仿佛找回了消失的思绪,喃喃的唤了一声,嗓音低沉暗哑,仍带着一缕不敢确信的飘忽。
他灼热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自己脸上,让安若溪不禁有些怪怪的感觉,但转念又一想,只道他是因为突然之间看到自己太过惊讶,一时之间没有缓过神来,不由微微一笑,开口道:
“连大哥,你没事吧?”
心头一震,直到此刻,连亦尘方才如梦初醒。眸里映出女子清浅温暖的笑容,比屋外冉冉升起的日光还要耀眼。
“娘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微微避开眼睛,连亦尘压抑住心底层层叠叠的喜悦和悲哀,尽量用一如既往的疏淡口气,问道。
“我听人说连大哥你晕倒在地,昏迷不醒……所以过来看看……连大哥,你好些了吗?”
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的男子,安若溪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尤其是来之前,苏苑莛告诉了她,为何连亦尘会被无缘无故重打一百大板的真实原因,更是让她在对着他之时,不由深深的内疚。
女子清亮的嗓音中,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温柔和关切,令连亦尘极力压抑的一颗心,又是不自觉的一跳。
“多谢娘娘关心……属下已经没事了……”
刻意疏淡的语声,安若溪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心中的内疚之感,却是更甚。
“对了……”
像是突然响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样,安若溪从衣袖间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来。
“连大哥,我来是送这瓶药粉给你的……上次我被打的屁股开花,就是用它治好的……很管用,你试试……”
兴冲冲的将手中的药粉递给连亦尘,却没发现面前的男人因为她口无遮拦的一句“屁股开花”,苍白的脸容上,竟不由的起了微微一层红晕。
“娘娘……”
直到陆笼晴嗫喏的提醒道,安若溪却还有些愣愣的反应不过来。只是感觉自己手都举了半天,而连亦尘却迟迟不接这瓶药,不禁有说不出的尴尬和失落。
“多谢娘娘……”
正闷闷间,却听得连亦尘的声音响起,同时伸手将药瓶从自己手中接过,心中一松,安若溪的嘴角便不由的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连亦尘微微的避过眼睛去。安若溪只道他躲着自己,脸上的笑意,便不觉有点僵。
“娘娘……药已经送到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连侍卫休息了吧……”
这时,陆笼晴轻声提醒道。
安若溪心中一动,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但仍是有些踌躇的望向连亦尘。
“是呀,娘娘……属下已经没事了……娘娘请回吧……”
顿了一顿,连亦尘开口道。
若不是陆笼晴一语惊醒梦中人,他都几乎忘了周遭有几多双眼睛在紧紧的盯着他们。他会有怎样的后果,无所谓,但是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再次让面前的女子,陷入当日的境地。
一想到淳于焉竟用那样的手段来对付她,连亦尘握住瓷瓶的右手,便不自觉的收紧。
安若溪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看到他干裂的薄唇,此刻紧紧的抿着,似在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心中不由的一动,一沉。
“那好吧……连大哥,你好好休息……”
嘴角勉强的扯开一个微笑,安若溪只道他不愿意见到自己,不禁有些淡淡的失落。
走了两步,却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脚步一顿,安若溪回过头来。却看到连亦尘还呆呆的站在原地,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仿佛没有变过。想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转回身来,目光竟有些慌乱的从自己身上移了开来。
安若溪心头一跳,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细究之下,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想多了。
“连大哥,我想说的是……”
不再纠结,安若溪开口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被打……还有,多谢你那天救了我……”
从苏苑莛的口中得知,原来自己当日能从那两个昆仑奴手中逃过一劫,不是因为淳于焉最后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自己运气好,皇帝表哥的圣旨正好在那个时候到了,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甘冒风险,飞鸽传书到皇宫,才求得淳于谦的一道救命符。
因为连亦尘曾经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后来沐凝汐嫁到这焉王府之时,淳于谦便也将他派到了焉王府,名为保护沐凝汐的安危,但是在焉王府众人的眼里,却或多或少将他视为皇上安插的眼线,是以不仅受不到重用,还处处被针对。
但是连亦尘却明知道淳于焉对他身份的顾忌,却仍冒着被误会的危险,为了自己挺身而出,叫安若溪如何能够不感动?
目光清亮,安若溪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激之情,望着面前的男子。
连亦尘的心中,像是有无数点燃的烟花,一朵朵的绽放开来,那是从未有过的一种快乐之感,如同漫延的潮水一般包围了他,似乎能够治愈他身上的一切伤痕,他很想告诉眼前的女子,为了她,即使比这重百倍的惩罚,又能算得了什么?但是,千言万语,如鲠在喉,说出口的却惟有淡淡的一句:
“娘娘言重了……保护娘娘的安危是属下的职责……属下没有做过什么……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安若溪望着他淡漠疏离的样子,心中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内疚,仿佛竟还有一丝莫名的心疼一般,总之十分的不舒服。
“不管怎么样……连大哥,我还是要多谢你……好了,你好好养伤吧,我先回去了……”
将胸腔中的感激之情一吐为快,安若溪似松懈了不少,嘴角微微一笑,不再逗留,以免连亦尘为难,携着陆笼晴一起走了。
连亦尘望着那一抹窈窕的身影,出了大门,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却仍痴痴的呆在原地,如同立了几千几百年的一尊石像一般,岿然不动,仿佛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无限款款意浓,尽数隐藏在漆黑如墨的瞳孔深处,似痛苦,又似欢愉,但这一切的情绪,都好比见不得光的夜色,只得自己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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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你没有看到……沐凝汐在听到那个连亦尘昏迷不醒之时……那种又是担忧,又是震惊的表情……”
清心居里,柳灼萝继续喋喋不休的在讲述着她在凉欢轩外面听到的一切,说到高兴之处,手舞足蹈,唾沫横飞,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淳于焉专心致志的练着字,对她的鼓噪,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听见,神色淡淡,瞧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来。
苏苑莛也就一言不发的为他磨着墨。
“……就好像那个受伤的人才是自己的相公一样……”
斟字啄句了半天,柳灼萝终于脑子里精光一现,想到了这堪称画龙点睛的一句话,一张化妆明艳的俏脸上,此刻尽是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沾沾自喜的神情。
只是还没等她邀功似的去看淳于焉的脸色,突然从房门口传来一记巨响。
“柳灼萝……你不去天桥底下,说书卖唱,真是浪费了人才……”
清亮干脆的女声,伴随着书房门的被踹开,一字不落的钻到了屋子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淳于焉正提笔写的一个“干”字的最后一笔,虽只是手势的极短暂一顿,却仍旧晕染开一个黑色的墨点,显得突兀而诡异,这好好的一篇《军行》就算是毁了。
苏苑莛轻轻停止了研磨,一双白皙细嫩的玉手上,不知何时竟溅了几滴浓黑的墨汁,然后被她不动声色的抹了去。
一双明眸,脉脉春水般的望向来人。娇艳如花的脸容上,似露出三分的惊诧,然后轻声唤道:“凝汐妹妹……”
“沐凝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紧接着,柳灼萝也反应了过来,她可没有旁人的温婉,那表情,那语气,直比大白天遇到了鬼魅还大惊小怪。
没错,此刻纤腰款款的站在这里,神色坦然、面容似玉的女子,可不就是刚刚推门而入的安若溪?
“王爷……娘娘执意要闯进来,属下拦不住……还请王爷降罪……”
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便见那被安若溪甩在身后的年轻侍卫,硬着头皮请罪道。
“既知错在哪里,便自己去刑房领二十杖责……”
轻轻淡淡的嗓音响起,似吩咐着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差事一般。淳于焉头也未抬,继续在宣纸上走笔如飞,仿佛完全不在意眼前的一切。
从安若溪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低垂的侧脸,俊朗飘逸,如同雕刻的最精美的大理石一般好看,却也同样的坚硬冰冷。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可以令人皮开肉绽,严重的甚至到鬼门关走一圈,或者由生致死。
“淳于焉,你除了整天杖责这个,杖责那个,还会干什么?……这道门是我闯进来的,要罚你就罚我……”
脖子一梗,胸膛一挺,安若溪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