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镜花旗 第41章 魔高一丈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寒花笑试着气行周身,已恢复一成半成的内力,内伤亦好了许多。下床,一眼看见李谢羽送的新衣服,穿上,对着铜镜臭美一番,别说,好衣服就是好衣服,穿着还真有些光彩照人的味道。

他动作虽轻,仍将叶静惊醒,冷眼看着他在镜前挤眉弄眼地自我陶醉,看不下去了,才开口:“往下,你有何打算?”

寒花笑吓一跳,恢复一脸正色,扭过头来,干咳一声:“你什么时候醒的,”打量叶静,心知方才都被他看见,脸红,回到正题,“先回信都吧。”耽搁这许久,左功定应该已成功化身为骆务整,再想刺杀或毁起面具难度极大,只有先回去看看泉盖峙那边的进展,并与花归处会合。

叶静伤势不重,昨夜只是消耗过度,有些虚脱,跏趺一夜,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不过精神却有些沮丧:“左功定借尸还魂,你这一单等于失手,别的不说,先生那里便没法交代。”

寒花笑头大,拒绝深思这么烦人的问题:“不管了,先吃饭去。”转身出门,来在前面饭堂,喊伙计上些馒头稀饭,跟叶静胡乱吃着。

不多工夫,哥舒泾、李谢羽先后亦来在饭堂,情绪不同地各自对寒花笑的新衣服发表一番感想,坐下来边聊边吃,快吃完时,叶莽才神情沮丧地由外面进来,看他样子,恢复得还不如寒花笑,精神萎靡。

寒花笑明知故问:“这一大早就出去?哦,你有约会,怎么样,他们人呢?”看他灰溜溜样子,叶迅他们十有八,九失约未至。

叶莽抓起一个馒头,先咬一口,含糊其辞地:“他们有些要紧事,先走了。”

才怪,要见着叶迅他们,叶莽不会回来。寒花笑懒得说破,转向李谢羽和哥舒泾:“吃完饭,便散了吧,昨夜多亏了你们,谢的话就不说了,祝你们一路顺风,希望日后还有再见机会。”

李谢羽默然,低下头用筷子摆弄着眼前的稀粥。一旁哥舒泾看她一眼,说:“寒兄亦多保重,别说有没有机会,更别忘了我们是结义兄弟,用空一定来看谢羽和我。”

寒花笑莞尔:“哪天我在外面混不下去,投奔你们,可否给个差事?”提出具体条件,“你们大营里有没有那种又安全又舒服的文职?我比较喜欢干这个。”

哥舒泾亦笑:“需等我当上将军,你来当幕僚。”

寒花笑放下筷子:“你们慢慢吃,我们先去买马。”

哥舒泾:“哥舒渭一早就去了,这会儿亦该回来,你们且等等。”

叶静唤过伙计,会完帐,五人各自沉默下来,无话可说的样子。有些尴尬时,哥舒渭大步走进饭堂,趋前,先给寒花笑打声招呼,才向乃兄:“买来了。”

寒花笑起身,向李谢羽三人:“那么,就这样了,告辞。”小行一礼,转身向外行去,叶静、叶莽随之起身跟出,哥舒渭快步抢到前面引路,“马都在外面,你们随便挑。”

出门,果然有六匹战马,虽不算雄骏,亦差强人意,三人不好意思挑选,各自就近牵上一匹,寒花笑待要上马,李谢羽跟出门来,眼圈微微地有些红,勉强一笑:“不是给你开玩笑的,你一定要来看我们,”稍稍顿挫,“我会一直等着你。”

寒花笑被她弄得有些伤感起来,强颜:“只要你不是想骗我去吃掉,我一定去呢。”

李谢羽忽地欺身向前,附在寒花笑耳边,用轻得只够他们两个听到的声音说:“对不起!”旋即退后,舒一口气,脸上绽出真正的笑靥,“你要胆敢不来,我就派人把你抓来。”

叶莽好奇地探头想去偷听悄悄话,李谢羽声音够小,他什么亦没听着,沮丧地催促寒花笑:“走吧,不早了。”

寒花笑应声上马,向李谢羽三人说声“珍重”,拨马向南方驰去。

叶莽策马跟上,一出李家集便迫不及待地追问:“她偷偷摸摸给你说了些什么?”

寒花笑老老实实地:“她说,对不起。”

叶莽本着探求隐私的精神,追问:“什么叫对不起?你打她坏主意,她不肯?”

寒花笑:“我没有,不好乱说呢。”

叶莽想想亦不太像,怀疑她说的不是这个:“看你这身打扮,活像发情的花蝴蝶,你不说我亦能猜到,肯定是肉麻的不得了的情话。”有些酸溜溜地向叶静,“你都看到,我们从出道到现在天天拼死拼活,一点花花心思都不敢有,他倒好,正经事不干,专会沾花惹草,这才几天就把个小美女骗到手里,卿卿我我的看得人心烦。”李谢羽不在,他才不怕得罪寒花笑,“明人不做暗事,我非到先生面前告你一状不可!”

叶静一言不发,寒花笑心知再怎样解释叶莽照样会添油加醋地去告状,懒得理他,担心花归处安危,快马加鞭,闷头赶路。正午时分,三骑已进入信都地界,离城池大约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路程。

寒花笑和叶莽都是重创未愈,经此长途颠簸都有些吃不消来。叶莽叫苦连天:“歇一歇再进城吧,我屁股都快成碎片了,”口吐真言,“顺便等下叶迅他们,或许他们已看到我留下的记号,正赶过来。”

寒花笑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屁股:“就到了呢。”倒亦不勉强叶莽,“想歇你就歇会儿,歇够了来追我们。”略不减速,继续策马奔驰。

叶莽见叶静闷头紧跟,无可奈何,只好乱骂一声,拍马紧随。他伤势严重,不堪一战,落单颇有危险,屁股和性命孰轻孰重他很拎得清楚。

驰出不多远,身后倏忽传来急遽的马蹄声,听起来颇不寻常,寒花笑不由稍稍减速,警惕地回头观望。五匹壮硕的骏马很快闯入视线,狂奔而来,寒花笑三人坐骑本来不如人家的健壮,又经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眼看着那五骑骏马迅速接近。

一马当先的是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骑士,领先另外四骑丈余,接近至数丈之外,寒花笑看清他面目,相当清秀却布满焦灼之色,颇有些眼熟。看样子,他们并非冲着自己三人而来,仅仅是赶路而已。

见他毫无减速迹象,叶静叶莽不想惹事,各自提马往一旁稍稍让开,寒花笑分心回想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此人,略迟一步,待那人快要撞到他马屁股,才省得躲开。

年轻骑士险险地由寒花笑身边擦过,差一点撞到他,寒花笑比谁都不想招惹是非,抱怨亦没有抱怨一声,皱眉继续苦想他究竟是谁际,已经冲过去的年轻骑士却蓦然减速,看样子颇有找茬兴师问罪之意,寒花笑赶紧息事宁人地说声:“抱歉,不小心挡了先生的路,见谅。”

那人回过首来,用柔软声音招呼:“寒花笑,随我来。”不容他反应,再度催马起速,往信都城方向狂奔而去。

听声音分明是个女子,寒花笑猛然省起,她竟是女扮男装的左轻扬。看她如此急促,信都一定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寒花笑心知凭自己马匹脚力,肯定跟不上她,急呼:“我的马不行呢,你将就我一点呀?”

左轻扬回头,向四名随从之一吩咐:“莫老七,你给他领路。”再向寒花笑,“我在金乌馆等你,你莫要耽搁。”催马,迅速绝尘而去。

叶莽亦听出看出左轻扬是女扮男装,低声向叶静:“看见没,又勾搭上一个,再过几天,他的女人怕要比皇帝都多!”见左轻扬指派的随从恶狠狠瞪过来,住口。

寒花笑没心思理他,亦策马重新起速,暗中揣度,左轻扬很可能是由落雁山庄赶回来,会不会是去见何阿小回来?见那个叫莫老七的随从提马超到身畔,探问:“你们从落雁山庄回来?”

莫老七看样子颇为精明,谨慎地瞥他一眼,默认。

寒花笑追问:“出了什么事情,左坊主如此着急?”

莫老七稍稍迟疑,抱歉地:“待会你自己问坊主吧,我不太清楚。”清楚肯定是清楚,不肯乱说罢了。

寒花笑看出他是个相当谨慎的家伙,很难从他嘴里打听出什么,控马任他超到前面,自己与跟上的叶静并辔而驱,小声:“你对落雁山庄了解多少?”与叶冲铩羽而归后,依叶静秉性,一定花了不少工夫去调查左悬灯、秋云岫和他们栖身的落雁山庄。

叶静瞥一眼莫老七背影,压低声音:“落雁山庄是从前的称呼,左飞扬后来给改了名字,叫烈日山庄,早先由左鹰扬打理,训练了两千左右私兵,是左飞扬的心头肉。除了这所庄子,他在城南郊外还有一处红日山庄,由左轻扬打理,左轻扬主要精力在太阳坊上,红日比不上落雁,只有六七百甲兵,这两处山庄是左飞扬真正的家底。”

左飞扬的家底还真不薄,这两处庄园的私兵比两股南侵的契丹军加起来还多,就算说服不了何阿小,守住信都城问题亦不大,那么,左轻扬的焦灼恐怕就与何阿小无关,会不会是落雁山庄出了什么问题?

心急马快,胡思乱想着,不觉间信都城轮廓已遥遥可见,莫老七不由再度加速,寒花笑等人亦跟着催马,以最快速度驰至西城定武门外。城门处已失去平日的繁华喧闹,稍稍显出冷清,一向不设防的城门口平添了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岗哨,不过,他们表情都有些茫然,活像一群摆设,丝毫不去盘查形迹可疑的进出人物。

几人策马入城,街道上亦是冷冷清清,行人稀少,沿街门扃几乎全都关闭,路上不多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神情慌张,不是还能看见一队队由穿着各异,武器不一的太阳旗众组成的巡逻队走过,一个个都心事重重,萎靡不振,街头巷尾,充斥着风雨欲来的紧张。

行人稀少,方便纵马奔驰,在莫老七引导下,他们很快便来在金乌馆前,刚跳下马来,一脸严肃的泉盖峙已快步迎出,和他一起还有一人,赫然竟是堂定言。泉盖峙吩咐莫老七将战马牵进去,瞥一眼叶莽,将寒花笑、叶静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情形有些不妙,左飞扬失踪了。”

寒花笑差点把下巴惊掉:“失踪了?什么意思?”

泉盖峙苦笑:“差不多在我们动身前往白狼坡时他就不见了,”转向亦步亦趋跟来的堂定言,“你来说。”

堂定言迎着寒花笑迷惑的目光,不急着陈述,以提问开头:“先请教寒兄一个问题,我的别宅是不是寒兄烧掉?”

寒花笑脸一红,干咳一声,老老实实地:“这个,抱歉,我只想给堂先生开个玩笑呢。等我有钱了,一定加倍赔偿给堂先生。”当日火起之后,堂定言曾同一人出现在现场,另一人颇为眼熟,至此猛然想起,正是左飞扬。堂定言的真实身份昭然若揭。

堂定言并不打算探讨赔偿事宜:“就猜到是寒兄,那个杨道左有够糊涂,赌咒发誓说已经废了寒兄,害我苦恼了半天。”话锋一转,“当时我们在屋内说话,寒兄想必全都听去对吧?”见寒花笑默认,继续,“其实,我所作所为都经左旗主授意。”

换言之,他是个双料探子,摇摆于左飞扬和孙万荣之间,看样子,更效忠左飞扬,而那个岳先河则倒向了孙万荣。寒花笑:“这么说,那位杨道左是左旗主安排来杀我?”

堂定言毫无愧色地坦然承认:“我们对寒兄所知甚少,总需盘一盘寒兄底细,看寒兄有没有干掉骆务整的实力。”如果连杨道左都防不住,凭什么去刺杀骆务整?

寒花笑不想在这上面纠结,回到主题:“左旗主怎回事?”

堂定言眉头皱起:“泉盖兄方才说了,就在你们动身去白狼坡前后,他便不见了踪影,至今没有音讯,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最后见到他的人只说他独自骑马出去,他不说亦没人敢问他要去哪里。”稍稍顿挫,声音压得更低,“我怀疑,他是回北边了。”没有直接说出营州,意思却相当明显。

寒花笑心猛然往下一沉,想到被左言迟要去的那封密函,急问:“左旗主失踪之前,左功定有没有送来什么东西?”

堂定言狐疑地看他一眼,说声:“稍等,我去问问。”翻身进去,不大一会儿,折返回来,点头,“听当值人说,左功定先前送来一个人,左旗主就是单独审问此人后急急离开,不过他已给左旗主杀掉。”

预料之中。密函无疑是某位反对孙万荣的契丹权贵写给左飞扬,虽然没有落款,可密函一旦落入孙万荣手中,不难将此人挖出,而且再不会顾忌什么大敌当前,必定以雷霆手段将之连根拔起,左飞扬返回营州与孙万荣一争长短的梦想亦将随之终结。而左功定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仅将那份密函送到孙万荣手中,还刻意将那个信使交给左飞扬,让左飞扬知道密谋泄露,逼迫左飞扬不顾一切地紧急赶往营州,以期抢先动手,殊死一搏。寒花笑不关心左飞扬有没有机会翻盘,令他担心的是冀州,是信都,安龙飞走了,神刀营撤了,现在左飞扬又走了,谁来守卫信都?

堂定言察言观色,询问:“寒兄怎知左功定会送来东西?”

寒花笑无暇自责,亦没心思将详情告知,简而言之:“左旗主一定是北返营州了。”

堂定言是聪明人,见寒花笑不肯深说,亦不深问:“白狼坡一战,我听泉盖兄讲了,虽说有些匪夷所思,可泉盖兄为人我清楚,他说骆务整死了骆务整就一定死了,”由衷地拍下马屁,“寒兄神技,堂某由衷敬服,眼下旗主不在,左坊主毕竟是女流,有些乱了阵脚,还请寒兄不吝赐教,替我们谋划一道良策。”

寒花笑不急着答应,问:“路上遇见左坊主,匆匆忙忙样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泉盖峙代为回答:“她刚从烈日山庄回来,山庄里左旗主蓄养了两千甲兵,可一夜之间,他们全都不知去向。”

这两千甲兵几乎是眼下信都城唯一能够抵挡契丹人的武装,他们失踪肯定又是左功定搞鬼,此人做事真可谓滴水不漏,信都城在他的算计中下几乎已毫无机会!寒花笑强自稳住心神,稍稍沉吟,向堂定言:“除了左飞扬,还有谁能调动这两千甲兵?”

堂定言一点就透:“谁都不行,谁都行,左旗主设计了一种专门契符,不管是谁持此契符都可以全权调动这两千庄兵,否则就只有左旗主本人。”满脸愁云,“你怀疑有人偷走了旗主的契符,将他们调离?”

寒花笑:“或者伪造。”见单独被晾在一旁多时的叶莽忍不住悄悄往这边挪来,想偷听他们说话的样子,向堂定言,“堂先生可否安排我这位朋友歇息一下,他伤得不轻,亟需休养。”

堂定言精明地觉察到寒花笑有私房话给泉盖峙说,很配合地应声:“我亲自安排。”转身,引叶莽向馆内行去。叶莽被寒花笑毫不掩饰的提防气得满脸通红,感觉大失颜面,狠狠瞪他一眼,悻悻走开。

叶静看在眼里,轻声警告寒花笑:“你小心了,他饶不过你。”

寒花笑心说他何时饶过自己?不去管他,压低声音向泉盖峙:“堂定言信得过么?”此人背景太过复杂,很难让人相信。

泉盖峙不太肯定地:“他跟左功定不太对付,依我看不像是装出来。”看一眼寒花笑还有些微跛的脚,“脚怎么了?”

寒花笑:“受了点轻伤,不妨事,”无暇细说,“左轻扬现在是什么意思,战,还是降?”眼下只能看她了,若她决意一战,凭她红日山庄数百战士婴城自固,守住城池亦还是颇有希望,毕竟契丹人不多,且没有攻城重器。

泉盖峙:“看样子,她还没拿定主意。左飞扬不在,她就是太阳旗的当家,我倒是说服她一起去见过何阿小,何阿小个王八蛋根本不开面,还对她动手动脚,我差点给他干起来。”虽然他已开始刻意疏远左轻扬,可毕竟她还是他的女人,“回来后我劝她死守信都,她本来都同意了,现在烈日山庄一出事,又犹豫起来。”抱歉地搓一搓手,“说服她全靠你了。”

寒花笑哪里知道该怎样说服她?转开话题:“有看见花归处么?”

泉盖峙摇头,这才想到问:“咦,他没和你们一起么?”

寒花笑忧心忡忡,简单地:“劫燕然被何阿小抓去,他匹马赶回,不知现在怎样。”争取左轻扬抗击契丹入寇才是当前首务,只能暂不管他,“左轻扬回来了么?我们去会一会她?”

泉盖峙颔首:“正在里面等你,走。”在前面领路,向馆内行去。

寒花笑跟上,低声:“她等我?我都有点受宠若惊呢。”

泉盖峙:“她已命人火速将红日山庄的人马调来信都城,看样子还是不太甘心拱手献出信都城,只是心里没底,你需强硬一些,不要再说那些软绵绵没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