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人围坐在桌前,一名三十多岁的胖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既然大家都没做,必是有人栽赃陷害,我至少想得出十几个可疑分子。”他叫涂天威,是英雄会的发起人兼老大。英雄会总共就他们六个,用他的话说正在发展壮大之中,老六赤侠群便是在前天才壮大进来。
老五孙颂功比老涂更胖:“这便叫树大招风。哪个不得好死的兔崽子这般没道德?要是给老子们抓住不陷害他十几二十回没完!”
老二钟班倒是又黑又瘦,尖嘴猴腮,一张脸永远是愁云密布:“还不晓得过不过得了这一关?镜花旗兴师问罪,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大家需想个对策才好。老三你点子多,给出个主意?”
苏君杰见大家一齐朝自己望来,小小卖一个关子,挤眉弄眼地做足姿态,才为难不已的说:“大主意没有,小主意倒勉强有一个,只是……,还是不说算了。”
钟班发急:“老三,你且说来大家斟酌。”
别的人都没心思饮食,独赤侠群一口酒一口菜地吃得不亦乐乎。他加入英雄会前已饿了三天,听说有饭吃就算狗熊会他亦参加不误,现在看出英雄会的饭大概混不下去,赶紧先多吃一些。此刻他正咽下一口狗肉,瞥眼见苏君杰作派实足,忍不住一笑:“三哥,你就别把自己当狗头军师来,有话爽快说!”
一旁齐选进亦笑:“三哥爱来这一把,你一旁看着就是。”
苏君杰横两人一眼,这才说:“说了是小主意,你们硬逼我说,不好了休说我不是。”为难升级地叹一口气,“二哥说的对,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倒不如出去给镜花旗说个明白。”
涂天威泄气:“你道英零好是活菩萨转世,说声冤枉她便肯信,放过我们?”
苏君杰:“我们说冤枉她自放我们不过,可她只是让我们交人,我们,不妨交一个给她。与其大家让人一锅端掉,不如哪位兄弟挺身而出,一人担当下来。我们英雄会的兄弟个个义薄云天,能以一己之身挽救全会弟兄,自会奋勇争当,慷慨赴义。我若不是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便第一个要为弟兄们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可,唉……”
听的众人面面相觑,涂天威:“是呵,能以一己之身解救全会弟兄,自是义不容辞,我有心当这个勇士,可家中亦有老小需照顾,身为大哥,更不忍心扔下你们这帮弟兄不管哪!”
钟班赶紧说:“我家中不但有老小,还有一条老得快要死掉的狗需要照顾。它救过我的性命,我们英雄会义气当先,说什么我亦不能丢下它不管!”
孙颂功抢在老四齐选进前面:“我们孙家五代单传,我才娶媳妇,连儿子都还没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待我生了儿子,一定来抢这舍生取义的光荣!”
赤侠群喝完一口酒,发现只剩下了自己跟齐选进,向他一笑:“四哥,是你带我入会,才有机会和众位兄弟在一起,和兄弟们一起我开心得很,死有何惧,我就是舍不得离开你们大家,要死便一块死吧,给那个英零好那婆娘拼了,我们一人一板砖拍死她!”
钟班一张脸苦得没法再苦:“不是长人家锐气,灭自己威风,凭我们六兄弟,连人家边都挨不上。但凡有一丁点拼头,我们堂堂英雄会亦不能输下这口气去。”
齐选进:“三哥的话有道理,义气我们兄弟是没得说,可大家都有牵挂,下不来决心。不如我们来投票决定,各自写个名字,哪个票多,哪个便当这英雄好汉。”
苏君杰人缘最差,这个坏点子更是他想出来,心说你们不一齐选我才怪,急忙反对:“不好,太麻烦。我们英雄会兄弟赤诚相待,用不着这般鬼祟,直接提出来便是。”
钟班的人缘亦好不到哪里,不是没有被选中的危险,表示支持:“老三说的话在理,我们英雄会肝胆相照,当面说,当面说。”
涂天威和孙颂功心里赞成齐选进,际此亦不好开口,埋头不语。屋中登时沉默下来,各人心里自有人选,怎肯当面说出,一致地咬牙苦忍,等待机会。赤侠群却顾不得许多,大快朵颐,他才不担心什么镜花旗、英零好的,大不了跑就是,别的不好说,逃跑他最拿手当行,要紧的是先填饱肚子。
众人的沉默中,赤侠群的饮食声显得格外响亮,响得人心烦意乱。赤侠群全不知别人心思,自顾一逞朵颐,直到撑不下去,才扔了筷子,已有几分醉意,不免还有点内急,抬头看看闷得王八蛋似的众人:“怎么都不说话?刚才不是说选人么,怎不选来?你们不选我来选,等我方便一下,顺便想想选谁。”起身,向后面走去。
苏君杰眼巴巴看他出门,惟恐他突然反应折返回来,再不犹豫:“大家看他怎样?”
钟班赶紧支持:“小赤义胆雄心,热血青年,让他当此重任他必欢欣鼓舞!”
孙颂功快给一泡老尿憋死:“好好好,我同意!”
涂天威长出一口气:“既然大家都这样想,我亦不好反对,就小赤好了。”
际此四票通过,齐选进便反对亦是枉然,默然垂首。孙颂功一张脸憋得通红:“说定了说定了,不许变卦。我亦方便一下。”起身,弓腰弯背捧着下腹向后面跑去。
苏君杰的屁股几乎同时离座,速度比孙颂功还快:“我亦去去。”
桌旁剩下三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向后面茅房奔去。
赤侠群脚下蹒跚地走到茅房前,正要抬腿跨入,一左一右两条好汉飞身而过,率先抢进,他不禁一怔时,“嗖嗖嗖”又是三位英雄抢进茅房,待他跟进去,里面五位会中兄长早已一个个宽衣解带,怒流奔放。五人依次排开,正好将位置占满,赤侠群插不进去,只好等着下一批次,不满地嘟哝:“娘的,尿尿还要排座次,老子……”
没说完,孙颂功忽“嗵”地一头栽倒,吓赤侠群一跳,迷糊地还以为自己说话太重,将他气昏。苏君杰先行完成,收起家伙,上前弯腰一探孙颂功脉门,放心说:“没问题,给尿憋得久了,突然放空,绷不住,片刻便能缓来。”
涂天威几个亦纷纷收兵,凑上前去,孙颂功悠悠醒来,转了转眼珠,不等看清俯视他的几张面孔,急急地强调:“说定了,不能变卦。”
赤侠群见他醒来,自去空出的位置方便:“说定了什么?五哥这样小德性,活着丢我们英雄会的脸,我就选他好了。”
孙颂功赶紧挣扎起来:“小赤,我们方才已商定,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赤侠群方便完毕,脑子微微清醒,听得一怔,回过头,看看众人神情,渐渐明白过味来,整好衣服,怪笑:“娘的,我说你会叫尿憋成这样。早知道多熬片刻,看谁先让尿憋死,便抬谁尸体献给镜花旗去。回屋里说话。味道好闻么,都站在这里?”
赤侠群打头,六个人鱼贯而出,来在前厅,各就各位。赤侠群扫视众人一眼,扫得他们个个低下头去,才说:“选我是吧?先问一个,我要不肯怎么说?”
齐选进见别人都自顾低头不语,叹口气,说:“小赤,理论上说,我们五个会一口咬定是你做的,任你认不认都硬栽你;可你是我拉进来的,叫我硬栽栽不来,你不肯,便算了。老三主意是对的,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是祸躲不过,我来挨这一刀。”
赤侠群拍一拍他的肩膀:“齐大哥,有你这句话便行,说实话,加入这个会,我就冲着你。”转向涂天威,“话说回来,吃你们几天饭,总需有所回报,不过这几碗饭值不得我卖命,还需加些条件才说得过去。”
钟班赶紧:“老六,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我们全力照办就是!”
赤侠群:“先,镜花旗我是不去的,要去你们去。”
钟班急了:“你不去怎行!”
苏君杰早打断他:“老六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去给镜花旗说你已畏罪潜逃了?”
赤侠群:“嘴巴长在你们鼻子下,想怎么说怎么说,不过畏罪潜逃我是不会。我就在这平棘城里逛悠,它镜花旗有本事便来捉了我去。”
苏君杰喜出望外,赤侠群真要撒腿开溜,便是自己五个硬往他身上赖,镜花旗找不到人还不是要拿他们出气。他早知道这个老六笨头笨脑,却没料到会笨到这个地步,赶紧一壶米汤灌下:“老六你的手段我最清楚,镜花旗连你老弟的影子都休想碰着。”
赤侠群不理他:“问一下,我逛累了,可不可以回来吃饭?兜里没钱哪。”
钟班心明手快,抢先从怀里掏出钱袋:“老六老六,我的钱全给你,六弟你这般英勇,二哥我敬佩得五体投地,哪怕自己饿死亦不能让兄弟你少吃半口。”塞在他手里。
赤侠群看看,顶多亦就几十个铜板:“说不定够我用一天,花完了再回来。”
涂天威几个再笨亦听出滋味,赶紧争相解囊。另几个都穷,倾囊而出亦没几文钱,惟涂天威阔气,一咬牙取出一小袋金瓜子奉上。
赤侠群倒不贪心,拢手将全部捐款纳入怀中:“如今人命不值钱了。兄弟一场,没得话说,钱多钱少就是个意思,我赤侠群没甚本事,骨气还有些,你们怕我回头再寻你们吧?放心,我们就此两清,出了这个门,大家便老死不相往来。”绝不拖泥带水,翻身,向外行去。
齐选进唤声“等等”,跟上前,一起出到门外,拉住他的手,轻声:“小赤,这事不能这样,你才入会几天,怎都不到你去,还是我来。这个会你不用呆了,自奔前程!”
赤侠群拍拍他的肩膀:“刚才的话是说给他们几个听,你还是我大哥,大哥心思我最明白,要不是放不下一对小侄子侄女哪里会犹犹豫豫?放心吧,英零好那小婆娘我才不放在眼里,自有办法对付。”
齐选进见他全不以为然的样子,满腹狐疑:“你来赵州时间还短,不知道,镜花旗哪里是浪得虚名,在赵州英零好的话比刺史唐璇和还管用,她说要谁死谁就活不成呢!”
赤侠群:“大哥先前我没说实话,其实我来赵州已好几年,哪能不知道镜花旗?我是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冀州的太阳旗更威风吧,一个花归处还不是搅得他天翻地覆?我赤侠群比那个花归处本事要大一点点,大哥,你只管放心,对付英零好个小婆娘我有一大堆办法!”
齐选进将信将疑,从怀中取出钱袋塞进他手中:“这些钱你都带上,有麻烦只管来找我,多个人帮手总要好些!”
赤侠群料这是齐选进全部家当,硬塞回去:“我要这许多钱做甚,给他们耍着玩呢。你先留着,等我花完了这些再去找大哥要就是。走了。”握一握齐选进双手,拧身扬长而去。
齐选进怔怔地看着他转眼消失的背影,惊愕中略觉宽慰;相交数日,虽情投意合,却浑然不知他深浅,想不到初见时饿得半死的赤侠群竟身手了得,一眨眼便没了踪影,难怪他不把镜花旗放在眼里。
可,身手有些了得的赤侠群真能只身应付镜花旗么?他会不会别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