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不情愿,叶静还是勉为其难地领着欢天喜地的尤侠离开。寒花笑稍微送出一些路,不放心地交待尤侠几句,以免他不知轻重,惹出祸来。
铣九大概很久没有回过家,昨夜厚积爆发,累得够呛,寒花笑回到舞停匀赁居的宅邸时,他已经鼾声大作,院子里,苏勒尽职尽责地监视着对面的凶宅,巴斯勒在很认真地磨刀,这两个波斯人很见过些场面,知道舞停匀失踪,并未慌乱,平静地接受事实,并听出寒花指令,一边继续监视,一边做好进入凶宅准备。
寒花笑亦不急着再进凶宅,身为顶尖杀手,既然意识到自己状态奇差,他就有必要先调整过来。事实上,最艰难的时刻他已经熬了过来,惯经苦难,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内心中的创伤总能很快恢复,当清晰了解自己状态之时,他已经开始出离创痛,破茧重生。
随便在巴斯勒身旁坐下,悬灯的身影几乎已不能再打扰他,他的思路重新变得清晰:迷宫既然可以进去就一定可以出来,不管什么样的奇技淫巧,总有被破解的可能,凭连镶玉的狡黠,如果此间真是李建成财宝库的一处入口,她怎会冒着迷宫被破解、宝藏被发现的危险将人们都引到这里?最大的可能是,她正在把他当成诱饵,试图将所有知道宝藏和觊觎宝藏的人全都诱入迷宫,一网打尽。果真如此的话,他便绝不可以进入迷宫,他进去了会诱使更多人进去,如果该进的人全都进去,连镶玉便会彻底封闭理论上可以被破解的迷宫,将他们全都困死在里面。
可,赤侠群和鲍虎都已身陷迷宫之中,自己难道就坐在这里白看热闹,什么亦不做么?不行,还是得找到连镶玉,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有她,才能够救出赤侠群与鲍虎,问题是该去哪里找她,找到她又怎样说服她呢?
她肯定不会走远,留意搜寻,总能找到蛛丝马迹,进而挖出她来。不过,说服是不可能的,她像是那种记仇不记恩的人,对付她,大概只有动粗。女孩儿家胆子都小,你发起狠来,没准她就怕了,乖乖地服膺受命。
苏勒一声轻呼将他思绪打断,应着前者手势,趋前,由苏勒让出的监视孔向外张望,恰见一道身影一闪没入凶宅之中,熟悉不过,分明竟是叶迅。杀手九重天个个训练有素,叶迅尤以善忍见称,最先沉不住气而蠢动的会是他,完全出乎寒花笑预料。是什么原因使然?
迷惑之中,很快又有一道身影乍现,面貌依稀有些眼熟,与延鹰形神俱似,只年轻一些,身手相当矫健,迅速掠至凶宅的高墙外,没有丝毫顾盼,直接翻墙而入,从他现身方向判断,他该是延鹰的手下,从样貌看,更可以进一步推定他可能是延鹰的兄弟。延鹰有兄弟么?
寒花笑往旁挪开,将瞭望口还给苏勒。延鹰的人会现身此间,肯定与沙叱勋有关,事实上,别的几股人找到此间寒花笑都能想通原由,除了左言迟。左言迟怎会寻到此间?难道是连镶玉刻意引来?
不得其解时,苏勒再度轻呼,寒花笑料想这回该是左言迟现身,探看,果不其然,左言迟与铁飞一先一后,迅速来在凶宅外,同样没有左顾右盼,分别拧身,翻过高墙。
冷眼旁观,他们三方似乎都清楚在监视着别人的同时亦被别人监视着,如此看来,叶迅率先打破僵局并非沉不住气,杀手当然喜欢隐藏在暗处,可高明的杀手并不是只会躲在暗处,对手在前面还是躲在身后并不重要,只要他们在你知觉之内。
寒花笑再度让开,目光不期然落在将弯刀磨得雪亮依然不肯住手的巴斯勒身上,提步上前,在他对面站住,问:“拷问过人么?”
巴斯勒抬起头来,一脸迷惑:“到我手里,再硬的汉子都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寒花笑:“女孩子呢?小女孩。”
巴斯勒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女人不听话,揍一顿可以,欺负女人的,不好。”
寒花笑很理解地:“你们替女孩子干活,当然会怕女孩子。”
巴斯勒怪眼一翻:“谁怕?我们是替墨西先生干活,连墨西先生都要对我们客客气气!”
寒花笑息事宁人地笑笑,不给他争,退开,正要回到先前座位坐下,苏勒第三度低声呼唤,显然又有情况。该进去的都已进去,这回会是谁呢?快步来在瞭望孔前,探看,一道熟悉身影闯入眼帘,赫然竟是乞四比羽。靺鞨人看来并没有出局,为什么叶静没有发现他们的潜伏点呢?
乞四比羽看样子远比前面三拨人小心,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绕凶宅游走一阵,才迅速前趋,至一处较隐蔽的所在翻墙而入。如此看来,叶静的侦查没有问题,靺鞨人并未在附近设置监视暗哨,乞四比羽分明是刚刚才找到此处。他会不会亦是被连镶玉引来?
里屋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铣九这时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什么时辰了,该弄饭了吧?”不见外地一头钻进小厨房里,锅碗瓢盆乱响着做起饭来。
苏勒忧心忡忡地:“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舞停匀不会有事吧?”他们一向靠钱开路,侦察远不够拿手,竟全然不知还有别人环伺于侧,且对他们了如指掌。
寒花笑安抚:“没关系,他们不是一伙,各有所图,舞姑娘精明得很,不会吃亏。”稍一顿挫,“我们再等等,看还有什么人露头,吃完午饭再进去。”略加思索,回头向巴斯勒,“巴斯勒,吃完饭我们去寻舞姑娘,你多弄些备用物品,尤其是火把,好么?”
巴斯勒还有些恼火,闷头起来,往后面准备去也。
苏勒和巴斯勒看样子都不够精明,舞停匀虽然精明能干,却稍显稚嫩,还需磨炼,眼下的平棘城虎狼杂处、猫鼠同眠,舞停匀显然没有能力应对这样复杂的局面,墨西派她只带着两个有勇无谋的武夫来此,是料事不周详,还是别有用心?后一种可能性居大,墨西老奸巨猾,既知平棘可能埋藏巨量财宝,没道理会如此草率,会不会舞停匀只是挂出来的幌子,重量级人物其实藏在暗处,没准就是墨西本人?
一念及此,寒花笑试探地向苏勒:“话说回来,光我们几个真要碰上什么大麻烦,怕亦应付不来,要多些帮手才行。”
苏勒苦笑:“我们初到此地,人地生疏,哪有帮手?老弟你有没有信得过的朋友?报酬我做不得主,不过舞停匀出手一向大方,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看来,他只是个龙套角色,很难指望在他身上挖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寒花笑:“我亦才来这里,没几个朋友呢,不过,我会用力去交朋友的,朋友多了总有好处对吧?”想起他们兄弟对安苏河的恩怨,问,“你认得安苏河么?”
苏勒脸色猛然沉下,戒备地看一眼寒花笑,反问:“你认得他?”
寒花笑用善意谎言骗取好感:“嗯,还有点过结,上回你们揍他我看见呢,蛮解气的。”不由自主地摸摸肋骨,苏勒打在这里的一记重拳隐隐作痛,似乎在抗议他“解气”的说法。
苏勒脸色迅速缓解:“那天你亦在,我怎么没看到你?”并非怀疑他撒谎,只是信口一问,不等回答便讲起往事,“早先我们兄弟都在驼帮,护卫商队,和安苏河是死对头,”玉门关外,沙盗横行,安苏河匪帮曾是其中最臭名昭著的一支,驼帮则是大大小小几十个武装护卫商队的总称,“安苏河好几次偷袭我们都没有得手,后来收买了一个王八蛋做内应,把我们虚实全摸清楚,我们才吃了大亏,我的两个兄弟亦丢了性命。”
寒花笑:“难怪你们想杀他。”又摸一摸隐隐作痛的肋骨,“舞停匀为什么拦着你们?是不是给那个安苏河很有交情?”
苏勒脸色再度阴沉,显然对舞停匀的做法相当不满,闷半天:“可能吧,她好像早知道安苏河在平棘,来的路上特别叮嘱我和巴斯勒不管碰见什么人都不要轻举妄动。”看得出,他属于那种比较正派的武士,即便心存不满,仍忠心耿耿,坚守职责。
寒花笑不由对他们生出几分敬意,友好地拍拍他肩膀,迈步,来在小厨房,铣九正忙得不亦乐乎,看不出他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干起活来不仅麻利而且相当干净。寒花笑上前去,一边帮他择菜洗菜,一边告诉他吃完饭会带苏勒兄弟出去办些事情,让他安心留下看屋。铣九老江湖,懂得规矩,一口答应,亦不多问,信口聊些家常,在寒花笑帮手下,不多工夫便将午餐弄好来。
这期间,再不见有人进入凶宅。大家草草吃罢午饭,寒花笑检查一遍巴斯勒备好的行包,大为满意,后者显然颇有经验,所需物品一应俱全,火把足足备了一打,还备够三人两天的干粮饮水。
即使吃饭时,寒花笑和苏勒兄弟仍轮流监视着外面,依然不见有人又进到凶宅,寒花笑估摸着该进去的都已进去,不再空等,招呼苏勒兄弟准备妥当,率先出门,依然谨慎地绕到上回进入凶宅的所在,翻身入内,先逐院逐屋简单搜索一回,确定无人,才来在假山前,由苏勒手中接过行包,交待:“你们守在外面,我不出来,不要离开半步。”不容反对,翻身上前,扳动机关石,开启暗门,进入暗道。
向前行出几十步,停下,悄然折回洞口边,蛰伏下来。如果他所料没错,连镶玉打算将所有觊觎宝藏的人诱入迷宫一网打尽,她必定会在所有人都进到迷宫后,将入口破坏封死,想要破坏入口,免不了要进入这条暗道,只要连镶玉现身,他绝不会让她再逃脱,否则怕再没机会逮住她,救出赤侠群和鲍虎的机会将相当渺茫。
蛰伏是杀手必修功课,何况寒花笑伤势不轻,正可以一边蛰伏一边自疗,换做其他时候,他会做得很好,可限制,他的状态远没有恢复,无法有质量地澄怀纾翳,做到心静如水,渐渐躁动起来,思绪纷纭,想到自己可能不是最后一个连镶玉想骗进来的人,她不知还要过多久才会现身,又想到封死入口未必非要在暗道中操作,秋阳曦的手段怕远不是自己这个门外汉可以臆度,总之,在此守株待兔可能是个错误决定,他应该用更主动的方法将连镶玉挖出来。
可,什么才是更好的办法?连镶玉这只小狐狸,一旦发现自己找她,肯定会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什么办法可以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将她找出来呢?
胡思乱想中,他的耐心被一点点消磨,眼见忍耐不住,外间忽然有了动静,一串轻盈脚步声响起,迅速接近,随即是巴斯勒一声喝斥:“谁?”
脚步应声煞地止住,不旋踵改进为退,疾速后掠,巴斯勒毫不犹豫地快步追去,完全不理会老成些的苏勒稍稍嫌晚的阻止。
逃走的脚步将就着巴斯勒的速度,显然别有用心,寒花笑纷乱思绪顿时一扫而光,轻轻舒一口气:自己的判断还算正确,连镶玉总算现身,凭她的手段,对付苏勒兄弟绰绰有余,能不能逮住她全看自己了,这一回,他不可以出一点差错,就算不能完全恢复顶尖杀手的状态,至少该像个优秀的杀手。
轻盈的脚步很快折回,巴斯勒已不知所踪,连镶玉的声音旋即想起:“喂,不好意思,下手重了点,去给你的伴当收尸呀?”
手足情深,苏勒正为巴斯勒担心,闻言顿时咆哮一声,方寸全失,不顾一切向她扑去,她故伎重演,翻身便走,方向稍稍偏离,苏勒明知她居心叵测,却已管不得许多,发狠追去。
寒花笑丝毫不信她的话,她很阴险,却不算暴力,苏勒兄弟只是二流角色,她顶多诱开了事,不会处心积虑去害他们性命。
不多一会工夫,耳熟能详的轻盈脚步三度响起,直扑假山,苏勒亦被轻易甩脱。
寒花笑无微不至地收敛起气息,完全融于黑暗之中,状态不错,达到理想境界。
连镶玉这头小狐狸难得地上当,迅速由敞开的暗门穿入,显然对暗道内中情形相当熟悉,脚步不停地往里行来,一边摸出火折火把,恰恰走到寒花笑身前时,火花一闪,擦亮了火折。
突如其来的火光耀花了寒花笑的眼睛,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出手的准确,动作干净利落,而同样被火光耀花眼睛的连镶玉则迟钝了许多,直到被他的魔爪控制住才惊呼一声,徒劳地试图挣扎。
挣扎无效,寒花笑心知吓到她也,惭愧犹如滔滔江水涌上心头,忍不住安慰:“别怕,是我呢。”
连镶玉惊恐中反应比平时迟钝,依旧挣扎几下才清醒过来,惊魂甫定,恼怒勃兴:“你干什么?吓死我了!松手!”
寒花笑略带歉意:“松手你就跑了呢,你把我的朋友放出来我就放你。”自觉说话太软,毫无威慑力,勉为其难地加重语气,“不是开玩笑的,为他们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短暂沉默,连镶玉不出所料地耍起无赖:“放什么放?迷宫的走法我亦不会,有本事你自己去放,抓人家小女孩子羞不羞?还说会照顾我,就这样照顾?你松手,我不跑就是。”
寒花笑脸一红,却绝不松手:“你先前还说能放了他们,怎会不知道迷宫走法,骗谁?”
连镶玉理直气壮:“先前我知道,给你一吓吓忘记了。你松不松手?”
外间,脚步再度响起,伴随苏勒兄弟争吵声,苏勒在责备巴斯勒,巴斯勒则不服气地分辩。寒花笑稍稍分心,冷不防连镶玉奋力一挣,旋即抓紧她胳膊的手背被什么狠狠咬住,剧痛随之而兴,疼得他差点松手,空着的左手本能疾探,掐住连镶玉脸颊,摘掉她下巴,右手才脱离她魔牙,其疼,简直快让他就地昏迷:“你怎么咬人?”
连镶玉嗯嗯啊啊说不出话来,而黑咕隆咚的暗道中亦不宜久留,寒花笑扯起她向外行去,她乖乖跟出十几步,眼见要走到光处,却猛地站住,死活不肯再前进一步。寒花笑右手已疼得麻木,思路重归清晰,善解人意地猜出她心思,肯定是不想让人看见她掉下巴的难看样子,谈判:“你不咬我,我就给你接回下巴?”
连镶玉虽心有不甘,形势所迫,不容反对,嗯嗯啊啊着表示同意,寒花笑不为已甚,探左手一掐一推,将她下巴接驳归位,拉着她出到假山外,先向一脸惊诧的苏勒兄弟打声招呼,才继续逼供:“我是想照顾你呢,可总不能不管赤侠群他们死活,你还是说出来吧,这个没得商量,聪明人不吃眼前亏,来日方长,就是你生我气,以后亦可以慢慢想办法对付我是吧?”
连镶玉眼珠转了转,似乎成心要考验他的底线:“反正我不记得了,你说什么都没用。”
寒花笑知她吃定自己不会杀她亦不会对她严刑逼供,苦笑:“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抱歉,我只好找人来让你想起来。”转向在一旁发呆的巴斯勒,“巴斯勒,只有她能救出舞停匀,她开不开口,看你了,你不是说自己是刑讯专家?”
巴斯勒先前已被寒花笑用话拿住,加之保护舞停匀是他职责所在,此外,连镶玉亦颇令她恼火,即管刑讯一个小丫头有违他的处世之道,却踊跃应声,摆出一副狰狞面孔,向前迫近。他的确颇谙刑讯之道,高明的刑讯者往往不用折磨肉体,先在心理上便令对手屈服,对付小丫头,他实在不愿用刑,威吓能解决自然最理想不过。
连镶玉太聪明,聪明人往往不够坚强,她不相信寒花笑会刑讯她,可一看巴斯勒狰狞可怖的面孔和可怖狰狞的表情,便很相信他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刑讯自己,看来寒花笑这一次是有备而来,自己已完全处于劣势,硬扛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好在,女孩子示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等等,”不敢看巴斯勒,盯住寒花笑,“不是我不肯说,我说了你会信么?”
寒花笑挠一挠头,她的话傻子才敢轻信,言不由衷地:“我顶喜欢相信你了,不过,还是稳妥些好,你先说出来,再陪我走一趟。”
连镶玉短短时间内似乎便已拿定主意:“想都不要想,顶多我带你进去,把你的狐朋狗友领出来,迷宫走法我发过誓,绝不外传,否则不得好死。”
寒花笑有些怀疑她的小脑袋里又在转着什么鬼主意,可要硬逼着她说出迷宫走法,她信口胡说亦拿她没辙,她无非是想在寻找赤侠群他们途中伺机溜走,只要看紧她来不给她半点机会,她便无计可施,最后只能乖乖把人带出来。事实上,把她带在迷宫是唯一靠谱的救人方法,只要她想出来,大家就能一起跟出来:“好吧,你可别想溜走,”转向巴斯勒,“你对付想逃跑的人是不是发现一次就在她们脸上割一刀?”用手在自己脸上大幅度地比划一下。
巴斯勒心领神会:“没错,这一刀下去,伤疤永远消不掉,走到哪里都好认,就算逃掉亦容易再抓回来。”向连镶玉,狞笑,“你是不是想逃走?”
连镶玉明知道他们两个在演双簧,仍不由小小打了个寒战,硬着嘴矢口否认:“我就不逃走,看你们能把我怎样!”翻身向暗道中走去。
持住她胳膊的寒花笑亦步亦趋,回首向苏勒兄弟:“你们还守在外面吧。”
苏勒这一回没有应诺,快步跟上:“还是一起进去吧,守在外面没什么意思。”方才的失职让他深刻体会看守的艰难。
寒花笑稍加思索,觉得连镶玉人小鬼大不好对付,多两个人帮手更加稳妥,同意:“亦好,那你点火把在前面照路,巴斯勒断后,有人想逃跑你就按老规矩办,我蛮欣赏你们对付逃犯的办法呢。”
苏勒应声接过寒花笑递来的行包,摸出一枝火把,点燃,走到头前,引路。连镶玉面无表情地跟着,走出十几步,才狠狠地低声说:“你给我记着!”
这话自然是馈赠给寒花笑,威慑力却相当有限,就算她不说出口,寒花笑亦心中有数,反正从拒绝她求婚那一刻就把她得罪透了,多得罪一点无所谓,可他仍然习惯性地疏通解释一下:“抱歉,等把我的朋友们放出来,就算你吃掉我我都不会有二话。”这当然不是真话,让她咬几口差不多,一想到咬,右手又恢复知觉,疼得不亦乐乎,让他忽然明白,吃亏的其实是自己,动都没动她一下,已差点被她咬掉一块肉去,哪里还有天理?
苏勒十分谨慎,刚刚被连镶玉骗过,虽然有她在后指点方向,行走仍格外小心,唯恐她心怀鬼胎,故意将他们诱入陷阱,行进速度因此很慢,足可用龟行形容,比赤侠群他们多用两三倍时间才来到第一座石门前。
连镶玉站住,不急着说出开启石门方法,向寒花笑:“先说清楚来,你要放几个人?”
赤侠群、鲍虎和舞停匀肯定要救,沙叱勋被连镶玉视为杀父仇人之一,怕不好交涉,倒是多泊牙青好说些,可多泊牙青会扔下沙叱勋独自离开么?寒花笑只好含糊应对:“三四个吧,里面都有谁我不全知道,或许会多点,”适当做出妥协,将沙叱勋先妥协出去,“放心呢,我不会带走你的仇人。”她一个小丫头,仇人不多,无非左言迟、沙叱勋两个。
连镶玉闷一小会儿,没有提出异议:“碰见他们,什么都别说,把你要放出来的人悄悄聚拢来,我要觉得没问题,找个机会带他们走。”上前,顺力一推,将那扇旋转石门推开,瞥一眼寒花笑,“你说话算不算数?”
寒花笑以为她怕自己会放走沙叱勋,拿出些赌咒发誓的劲头:“顶算数了,你知道的,我不会撒谎呢。”
连镶玉:“我知道你不会撒谎,那你自己说不放走我的仇人,你现在是我头号仇人,到时候自觉一点,别不要脸跟着我。”
寒花笑张口结舌,这才想到忘记将自己列入她仇人的行列,干咳两声,先转移一下话题:“左言迟他们急急赶赶地进到这里面,是你的手脚对吧?我怎都想不明白你是怎样做到,好不好教一教我?”
连镶玉懒得理他,指引苏勒向前行去,寒花笑压根没指望她回答,跨过石门,习惯地刷新感官,侦查全新环境,灵台随之微动,隐约觉察到头顶一丝若隐若现的人息,显见有顶尖高手正蛰伏于上方,气息收敛相当到位,若非杀手九重天训练有素,势必被他瞒过。留意辨别,蛰伏者似乎不备恶意,气息且依稀有些熟悉,再看连镶玉与苏勒似乎都一无所觉,寒花笑迅速拿定主意,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前行。
出十几二十步,连镶玉忽然改变了主意,开口,坦白她的秘密手段:“谁跟你一样穷得叮当响?人家谁不去包打听那里买消息?”
强龙不压地头蛇,想要在生地方立足做事,往往离不开当地的包打听,寒花笑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不爱找包打听一来固然是囊中羞涩,更重要的原因则在于找包打听打探消息的同时亦会泄露自己的行踪,而且很可能买到假的消息,连镶玉无疑就是通过向包打听散布假消息将左言迟他们骗进迷宫。
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恍然大悟,寒花笑:“原来如此,看来还是没钱好,就不会上当呢。”顿挫,问,“你骗他们进来是想把他们困死在里面对吧?有把握么?”
连镶玉:“反正到时候你别跟着我,有本事自己走出去。”
寒花笑才不傻,拿定主意,就算被她骂死亦厚定脸皮死跟住她,暗叫惭愧之余,忽然想到之所以没将自己列为连镶玉仇人,根源在于他们之间实在谈不上有仇,虽说眼下挟持着她,亦没有伤她分毫,还给她痛咬了一口,顿觉心安理得许多:“我们没有仇呢,你是连六哥的闺女,今天的事情是你做得过分,我替六哥管教下你,哪里就有仇了?你说我是仇人,我只当是孩子话,不会往心里去。”
连镶玉:“早知道你会耍赖,不要脸你只管跟定我就是,哪多废话!”
反正各有各的理,掰扯不清,寒花笑住嘴,留意身后,蛰伏者正小心翼翼地跟来,轻功手法都相当高明,但只是跟着而已,没有丝毫侵略性。
在连镶玉指引下,前面几处弯道都很顺利,再往前行,碰见岔道,连镶玉便显出踟蹰,总要想上一阵子才能决定走向。
连续两三回后,寒花笑渐渐沉不住气来,晓以威胁:“你别打坏主意呀,到时候巴斯勒真会在你脸上划几刀呢,可不是好耍。”
连镶玉:“谁打坏主意,我只进来过一两次,又不熟,不小心一些走错来大家都别想出去。你当秋阳曦设计的迷宫那么好走?”
知道方法,再难的迷宫都不会难走,寒花笑料定她心怀鬼胎,想多走些弯路,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亦不说破,毕竟是训练有素,自信不管她怎样转,只要认真记路,总不会给她弄晕。
果不其然,再转十几道弯,她忽然反悔:“不对,走错了,回头,好险,刚才是第十九个弯道对吧,该往右转的,我记成第二十个弯道往左拐了。”翻身回走。
寒花笑心中有数,刚才既不是第十九、亦不是第二十个弯道,而是第十八个,明知她故意乱说,试图扰人心神,依旧不说破,由她折腾,亦步亦趋,回十几步,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知道赤侠群他们在哪里么?”
连镶玉:“他们又不是石头,长了蹄子会满世界乱跑,鬼知道他们在哪?”
寒花笑两眼发直:“你不知道他们在哪,带我们去哪里?”
连镶玉:“反正走法就是这样,走错了就出不去的,乱走呗,看能不能碰上。”
寒花笑:“什么走法不走法?大不了按原路折回,怎会走不出去?”
连镶玉嗤之以鼻:“你以为秋阳曦是一般人?这个迷宫有灵性的,听我爹说原路进来未必原路就能走出去,不过,我没试过,就知道得按秋师祖留下的方法走。”
寒花笑明明知道她居心叵测,苦于不了解迷宫情形,挑不出毛病,沉吟片刻:“你是不是有一点猜到他们会在哪里?”
连镶玉:“我和他们又不熟,怎么猜?你熟呀,为了救他们连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子都要杀掉,你来猜。”
寒花笑一时无语,闷半天,忽然想到一句蛮精彩的话:“要是你被困住,我亦会不顾一切救你呢,杀谁都行。”补充,“谁叫你是连六哥闺女,跟我亲侄女一样。”
连镶玉冷哼:“少来,左一句‘六哥’,右一句‘六哥’,你给我爹害得不过瘾是吧?”折回先前岔道前,示意苏勒拐入另一条岔道。
再走下去,她要么是改变了主意,要么是对只进来过一两次的迷宫突然熟悉起来,碰见岔道再无丁点犹豫,即刻指明走向,行进速度稍稍加快,寒花笑一边用心记路,一边留神始终蹑于身后的蛰伏者,渐觉有些吃力时,前方豁然开朗,连镶玉指引,四人鱼贯折入赤侠群一行先前到过的密室。
连镶玉由苏勒手中拿过火把,里里外外地乱照一通,先是检查地面,虽然青石地面几乎没法分辨出脚印。检查完地面,火把才照向四壁,并最终停留在西南方那个形状古怪的兽头上面。
寒花笑就着火光观察,容易地发现有新鲜的碰触痕迹,问:“这是一个扳挚么?”
连镶玉不说话,探手扳住兽头,稍稍用力,旁边异响骤起,暗门应声开启,深邃之中,突来声响有够骇人,吓得寒花笑三人各自一个闪身,纷纷拔刀掣剑,做出防御姿态。
连镶玉相当享受旁观他们受惊的样子,用一种近乎惬意的嘲弄口吻:“开一扇门,就吓成这样,你们还真够勇猛。”
寒花笑脸一红:“哪有吓到?我们就是随便戒备一下。”赶紧把话题扯开,“这是什么门?能通到外面么?赤侠群他们是不是都进去了?”
连镶玉只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肯定有人进去了,我又不是神仙,姓赤的爱进不进,我哪知道?”稍一顿挫,问,“你进不进去?”
寒花笑从她手中接过火把,携她上前,往门内一照,问:“你先说清楚来,这道暗门通到哪里?能不能出去?”
连镶玉沉默片刻:“说起来话长了,简单说吧,秋祖师年纪蛮大的时候生了个小儿子,娇惯得不得了,给宠坏来,不学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秋祖师一直舍不得严加管教,直到后来发现他跟自己新续弦的老婆不干净,才勃然大怒,正好修建这个迷宫的时候无意中挖通这个天然洞穴,就弄了这道暗门,把那个家伙连同他的庶母一起放逐到里面。”
寒花笑皱眉:“听起来,这个暗穴没有出路呢?”
连镶玉默认:“而且,从里头没法子开门,要进去找人的话一定要留个人在这里帮着开门,”瞥一眼苏勒兄弟,“他们太容易给人骗了,你肯定要进去对吧?要是信得过的话,不如你们进去,我留下来替你们把门?”
寒花笑心说我要信得过你就比苏勒兄弟更混账也:“我最喜欢相信你了,不过你还要领路呢,”问,“里面怎样走法你亦知道,对吧?”
那个兽头扳挚有够醒目,颇有陷阱嫌疑,不知道的人怕是不敢随便乱碰,赤侠群他们已被困大半天,找不到出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大有可能扳动兽头,进到暗门中去,左言迟他们只比自己早进来一两个时辰,有没有转到此间都成问题,进入暗门的可能性不是很大,留下苏勒兄弟看守暗门的确不太理想,一旦左言迟或叶迅转到此间,凭他们精明不难从苏勒兄弟口中套出详情,那将大大的不妙,可,不留苏勒兄弟看门又能留谁呢?
连镶玉摇头:“里面又不是迷宫,有什么走法不走法的?反正我没进去过,只听说里面蛮深的,一天两天都走不到头。”
依她说法,进去了亦只能没头苍蝇般乱转的话,倒不如就守在此间,耐心等赤侠群他们找不到出路再折转回来,问题是她的话有几分可信?思索中,一声机簧轻响乍起,惊得寒花笑本能一扯连镶玉,猛然放低身形,却又是虚惊一场,厚重的暗门应声缓缓关闭,严丝合缝地与石壁再度合为一体。
寒花笑有些狼狈地重新站直:“什么门哪?还会自己关上,吓人一跳。”
连镶玉这回没有冷嘲热讽,她分明看穿寒花笑不打算进到暗门内:“你想在这里等着他们折返回来?我说了,里面够深的,一两天走不到头,等的话不知道要等多久,你很闲么?”
一句话击中寒花笑要害,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做,的确静不下心来在此间苦守,暗门那边并无青石铺路,足迹远比迷宫内清晰,顺着足迹走下去找到赤侠群等人问题不大,堪虑的还是让谁守住暗门,要是让人断了后路,就算找到赤侠群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头疼:“里面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么?”
连镶玉反问:“你说呢?”
秋阳曦将逆子叛妻关进里面,当然不是让他们做一次特别旅行,能有出路才怪!
寒花笑挠一挠头,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该怎样才好,犹豫中,灵觉倏忽一跳,凝神倾听,隐隐有脚步声入耳,渐渐清晰,分明正往这个方向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