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临海村

“润玉,你干嘛去——?!”

潮风的声音像当头棒喝,惊得润玉脚下停住,惊讶望去。

潮风气喘吁吁的奔过来,“你怎么又乱跑,把人急死了!”望向两个尼姑,立刻阻道:“你们该不是想拐带良民出家吧,不可能的事,润玉才不会跟你们走!”

万空师太道:“施主不必急躁,女施主心中究竟怎么想的,你一问便知。”

潮风大惊:“润玉,你还真想去当尼姑啊!”

“我——”润玉难以启齿,不知怎的脸也涨红了,急忙辩解:“你乱想什么,我才没有!”

潮风似安心了些,对万空师太道:“听到了没,润玉不去当什么尼姑,你们要是逼她我就不客气啦!”

万空师太古井不波:“阿弥陀佛……既如此,施主保重。七采,我们走吧。”

“是,师太。”

两位尼姑转身而行,几步后便如同消失于迷雾一样,不带走一丝尘嚣。

潮风舒了口气,冲到润玉的面前,责备道:“有话好好说嘛,怎么又赌气跑了,你要真被那个尼姑拐走,我都不知道怎么找你回来!”

润玉合着嘴唇,就在潮风以为她是不想理他的时候,她轻轻道:“你……不嫌我讨厌吗?”

“这个……你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难道不是吗?”

“你也想得太多了吧!”潮风道:“你们女孩子总是这样,想东想西的,真让人没辙!行啦行啦,快和我回去吧,好不?”

润玉忙说:“我要去我娘的墓旁给爹堆个坟!”

“这个……”潮风面露难色,倒不是觉得不妥,只是想到兰薰身上那个看不见的青女还催得紧。

“哼,不去算了,就知道你也和他们一样!”润玉气道:“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我自己去葬我爹,管你们去临海村还是瀛洲蓬莱!”

潮风见她又要跑,赶紧拉住她右手,“诶你别激动,我也没说不去啊!那就……我陪你去吧,弄完了再上临海村会合他们。”

“真的……?”

“真的!”

润玉总算露出笑容,可还是单薄而惨淡。

潮风颇为感同身受,慰道:“我……我也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兰薰……别看她有时候挺能打击人,其实心跟豆腐一样软,你别跟她置气啊。”

“……嗯。”润玉点点头,这乖巧的模样,让潮风有点不能相信——她是从几时开始变得听他话了?

反正听话就是好事。

潮风道:“先回去吧,我和楚燃竹说一声,就上你娘的安庆。”

润玉却反握住潮风的手,问道:“那雪葵呢?”

这一问,像电击般劈了潮风,他不由陷入一种两难的抉择境地,“雪葵,她……我……”

润玉只觉没来由心里一酸,还不高兴的咬了自己嘴唇,“你还是去陪雪葵吧,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是一直想着她吗?”

“我……”潮风低下头沉默良久,溘然抬起头,一脸灿烂无比的笑容,“不了,反正她哥也在,我们走我们的。”

“哥哥,雪葵想要回雪域冰城,把那里变成一个有温度的地方。”

站起身的雪葵,迎着冬风让眼泪被吹干,她对楚燃竹道:“娘亲本是雪妖冰女们的始祖,雪葵相信,再过千年、万年,娘亲一定会再从碎冰潭中重生。我要守着雪域冰城,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闻言,楚燃竹不知心里浮出什么感觉。

兰薰则伤然道:“可是这世上,虽有寿数漫长之人,却从未见过死而复生的。”

“雪葵……雪葵也不知道,但是……雪葵愿意相信……娘亲和冰涟姐姐的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楚燃竹和兰薰不由相视,在彼此眼中看到的,竟无非都是黯然神伤。

“还有,请替雪葵告诉潮风哥哥,在人间的日子,雪葵过得很快乐,谢谢潮风哥哥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从今以后,怕是很难再见上一面了……雪葵会想念潮风哥哥的……”

兰薰道:“你不等一会潮风吗,道个别也好。”

“不了……”雪葵垂下脑袋,“在人间界的那段时间,是雪葵最快乐的……雪葵害怕,如果等到潮风哥哥回来,雪葵就舍不得离开你们了……”

自此,白色的纤影义无反顾的离去。

人在歧路的面前往往悲情而无力,想要选择某条道路,又害怕一失足成千古恨而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但是,不论要如何选择,到头来都会落下遗憾。

曾经的欢声笑语,曾经的形影不离,到而今,却寥落的如同深秋的梧桐叶,独自飘零在地,无人来怜,更无人惜。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却最恨曲终人散后,影分行断各参差!

最后竟可怜潮风回到这的时候,雪葵,已经离去了。

潮风的一生不过百年,可到那时,雪葵却依然年少。

慢了一时,就是错过一世。

这之后,潮风和润玉去了安庆,兰薰与楚燃竹回到七襄观。

痛失生母,楚燃竹压抑着这份情绪,同兰薰将来龙去脉告诉了夙玄真人,也提到万空师太。

关于那人,夙玄真人也仅是略有耳闻,不知其详。毕竟道家主张“天人合一,清静无为”,而佛家宣扬“众生平等,同体大悲”。两者间存在不小的差异。

在七襄观稍作调整后,再加上飞穹与辛夷,一行人去往万空师太所指引的临海村。

临海村就在临海镇东郊二十里,而离东海之滨不到一里路。这里的居民多半是打渔为生的,但因为依附了一座不小的森林,亦有些猎户。

刚从村外的森林穿过没多久,林中就奔出只猛虎来,一声咆哮,树摇满林。

它将几人当作了猎物。

楚燃竹心想赶走便是了,手刚握上剑鞘,竟见林间飞来一只箭,正中老虎,将之射死了。

几乎同时一个身披兽皮,扎着绑腿的年轻猎人,相当麻利的窜出,高声喊着:“哈哈,我打到老虎啦,赚大了赚大了!”

猎人冲向老虎,途中看见楚燃竹他们,停了脚步,责怪起来:“看看你们分明带刀带枪的,还不知道自保啊!村子外围老虎不少,被伤着了咋办!”他口气粗野,声音却还很是稚嫩,甚至像是个女孩。

楚燃竹拱手,“多谢小兄弟提醒。”

少年便来到老虎身边,试着将这偌大的野兽扛到肩膀上……到底是太大太重,少年尝试了半天也没成功。

辛夷道:“师姐,我们帮帮他好不好?”

兰薰想着这少年八成是临海村的村民,想来他们也是要去村中的,如此顺便施恩又有何妨。便走过去说:“小兄弟,你是要回临海村吗?”

“是啊……咋啦?”气喘吁吁。

兰薰笑道:“这老虎如此笨重,我们与你也目的地相同,不如让我们出个帮手,你觉得怎样?”

少年高兴道:“那太好了,就麻烦你们了!”

却道兰薰和辛夷说起来简单,毕竟力气活轮不到她两人做,便是苦了楚燃竹和飞穹。

而那少年猎户喜出望外,还邀几人待会到他家了定要坐下来喝几杯热酒。

看他这样淳朴好客,透露着亲近的乡野气息,兰薰也觉得舒服,便问:“小兄弟要怎么称呼?”

天寒地冻的,少年挥挥额上的汗,一开口就哈出大股白气。

——“我叫阿七——!”

回到了猎户阿七的家中,一进屋就看见墙上挂满了弓箭等打猎工具,应有尽有。估计阿七的生活还算殷实,也没敢问他怎么一人居住,想也知道,多半是亲人们皆不在人世了。

将猛虎丢到后院的柴房里,阿七兴致勃勃的高举驱寒的烈酒,为四人各斟上一杯。

围着张圆桌,浓烈的酒香刺得鼻子都发痒。

兰薰也就罢了,辛夷是万万喝不得的。

好在阿七虽然心直口快,却通情达理——女儿家不喝就不喝,反正还有两个男的呢,他不缺酒友!

热热闹闹聚了一餐,这期间,兰薰的北辰权杖又亮了起来,杖头就指着阿七。

阿七霎时惊喜,竟把权杖抢到手里,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不眨眼睛的看,还赞叹道:“哇这是什么东西,太神奇了!你们几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他貌似没见过世面,这让兰薰觉得可爱,解释道:“这是我的宝物,专门指引我们去找寻些东西,和一个叫青女的人有关,你们临海村有相关的传说吗?”

阿七毫不犹豫的讲了一大串话:“嘿!你们可是找对人了!我们村年年都和瀛洲国的那帮神仙做买卖,村里还有专门去瀛洲的船呢,除了我们村的船夫,别人都找不着瀛洲在哪!对了,那个瀛洲国年年都祭祀……噢,祭得就你说的那个青女!”

……果然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几人皆在心头道。

“阿七兄弟,可否烦劳你为我们引荐船夫,将村里的船借来一用?”楚燃竹问着。

“举手之劳!”阿七很热情,但又说:“不过再没几天就是除夕了,没人愿意出海,至少也得等到明年初二初三!”

几人互相交换眼色,看来也只能再等等了。

阿七却更为春光满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这次有这么多人可以同他一起闹除夕,终于不用再孤零零的对着月亮独饮烈酒了。

人多话多,自然好打磨时间,这几天稍纵即逝。

除夕夜临来。

这天,几人把阿七的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贴了门神、春联,剪了寿桃和龙凤呈祥的窗花贴上。并以彩绳穿钱,编成龙形,置于床脚,是为“压岁钱”。

整个临海村,欢闹喧哗,觥筹交错。一派喜气的红色中,是辞旧迎新的蓬勃气象。

正可谓是——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师姐师姐!”

辛夷一蹦三尺高,指着房檐对兰薰喊着:“还没有挂灯笼呢,你看其他家的灯笼又红又亮!”

“灯笼在这。”飞穹不知从哪里弄来两个,将一个递给兰薰,另一个挂在房门左。

兰薰提着灯笼,来到对称的位置,踮起脚尖,伸直了胳膊,居然还是够不着房檐上的挂钩——只差一丁点。

现在这普天同乐的好时光,她可不想腾空起来吓到别人家孩子,只好费劲的撑着身子。

“给我吧。”

楚燃竹笑着走来,从兰薰手里拿过灯笼,系在了挂钩上。红彤彤的火光,映在兰薰的脸庞上,灿若霞光,妍如英华,那笑容深深渗入了楚燃竹心头。

再望向辛夷,这一会功夫她又从飞穹身上搜出不少烟花爆竹。辛夷终究孩子性,和阿七点了烟花棒拿在手中挥舞。

“飞穹哥哥,你抱辛夷起来!”

应着辛夷的胡闹请求,飞穹像父亲抱着贪玩的女儿一般,抱起辛夷打转。她趁机把烟花棒高高举起,投入的欢叫着。

就连湛卢剑里的小光都钻了出来,跟着一起打闹庆贺。

一时间,整个小空间变的色彩纷呈,这不仅是新年的颜色,更是这幸福时光的色泽。

纵然繁华常常是昙花一现,可大家的颜色,却深到永远不可能被抹除。

望着眼前绚烂的场景,兰薰吟然一笑,缓看向身边的楚燃竹。

这一刹,情怀风骨,似水流年,都在这深深的对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