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婉心中五味杂陈,看着骄傲如斯的上官夫人竟然放下身段如此恳切地哀求自己,而向来对自己恨之入骨不屑一顾的容琴如今看向自己眼中流露着深深希冀,一直心心念念要为恩人报仇的她,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心中并未涌出应有的痛快。
说到底,上官夫人也是一个心疼女儿的母亲,而容琴也只是平白遭到了太子的牵连。
曾经容婉每每想起她二人对自己恩人做出的恶行就恨得咬牙切齿,但现在见她们这么可怜,竟有些恨不起来了。
容婉长长叹口气说:“我会尽力帮你们的,但你们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皇上已经下了旨,现在再想让他收回旨意可能性很小,我也只能试试。”
上官夫人和容琴完全没想到容婉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下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人面面相觑,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好。
容天权颇受感动,称赞道:“还是婉儿识大体明事理,为父甚是欣慰,等这件事彻底平息后,你可以随便提要求,为父一定满足。”
“谢谢父亲,”容婉略一福身,“女儿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休息了,姐姐和母亲就在家中等我的消息吧。”说完,容婉便离开了。
回到翠苑,半夏、白蔻和白苏一起迎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问:“小姐你又去了哪里?怎么又是一声不响地就走了,让奴婢们好生担心啊!”
容婉疲惫地笑笑,说:“对不起,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半夏不禁愣住了,茫然无措地看着白蔻,白蔻亦是一脸震惊,转头看向白苏,白苏轻咬嘴唇,担心地问:“小姐,您怎么了?您从前不会这样道歉的……是怪奴婢们多嘴了吗?奴婢们没有恶意的,就是害怕您出什么事,不是要故意打探您的行踪……”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们,我有些乏了,你们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容婉无力地拖着身子,一步一晃走进了卧房,反手将门上了锁。
半夏更是害怕,跺着脚说:“小姐这是怎么了啊?整个人都蔫了,是不是又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白苏道:“我刚才听王二说,小姐一回来就去了老爷书房,不会是老爷责骂她了吧?”
白蔻则道:“你们先别瞎猜了,或许小姐真的是有些累了,咱们去给小姐做点好吃的,等她恢复了再好好问吧。”
半夏和白苏只得点点头,跟在白蔻后面一起去厨房了。
容婉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绣花床帐,脑子里一团乱麻。
容琴百般欺辱我恩人,侮她清白,还伤她性命,我回来不就是为了给恩人报仇的吗?现在容琴终于遭到了报应,为何我却没有应有的开心呢?为何我反倒觉得她有点可怜想要帮助她呢?
最可怜的难道不是我的恩人吗?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白白惨死,迫害她的人全都应该千刀万剐,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坚信着吗?
所以现在应该是报仇的最好机会才对,只要我在皇上面前将容琴曾经的罪行一一揭露,将太子曾派人将萧悠退下山崖的事情说出,皇上必然会震怒,他们就不仅仅是贬黜离京而已了,或许会直接发配边疆,甚至处死。
那样我不才算是给恩人报仇雪恨了吗?我不就应该那样做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犹豫?为什么我难以下定决心?为什么我想要帮她脱罪?
容婉想得头都要炸了,一方面觉得对不起含冤而死的恩人,一方面又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完全陷入了两难。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房门外有人轻轻敲门:“婉儿?你在吗?”
是萧悠!
容婉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猛地起身冲到门前拉开门,一头扑进萧悠结实的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
萧悠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转而微笑道:“怎么了这是?才一个时辰没见你就如此想我?”
容婉使劲蹭了蹭他的胸口,瓮声瓮气地说:“萧悠……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萧悠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轻声问道:“怎么了?”
容婉这才想起,她还从未向萧悠解释过自己为何会来凡世之中,于是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说:“你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萧悠与容婉坐在屋内,容婉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讲述:“我本是镜月山中修炼千年的九尾白狐,名叫琥珀,两年前,我被容国府二小姐容婉所救,一心想要报答她,但当我下山来到京城后,却意外得知容婉已死,我震惊之余去调查了她的死因,发现她的嫡母和嫡姐联合起来害她性命,她们找了数名乞丐轻薄她,她不堪其辱咬舌自尽,容琴便将她抛尸河中,还伪造成她通奸被抓后屈辱自尽的事实。我难以咽下这口气,便附身在容婉尸体上,重新回来为她报仇。谁知,因缘巧合,我附身第一天就在山中救下了你,再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所以,我来容国府为的就是给恩人报仇,但现在容琴因受到太子的牵连,要被贬为庶民逐出京去,这原本是我报仇的最佳时机,可我现在……我现在却不忍心了……还想帮她去求情……”
萧悠微微一笑,问:“你觉得有这样的想法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容婉的声调忽然拔高:“我是来给恩人报仇的,我怎么能同情我的仇人呢?我应当趁此机会狠狠教训她告慰恩人的在天之灵才对,但我现在却如此婆婆妈妈下不了决心……我实在有愧于恩人的恩惠……我原本不会这样的,我最初还是抱着强烈的复仇信念,但现在这是怎么了啊……”容婉越说越内疚,几乎要哭出来了。
萧悠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婉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容婉摇了摇头。
“因为你刚下山时,远离凡世多年,对于凡人的感情很是陌生,在你体内,你的妖性远远凌驾于人性之上,所以你敢爱敢恨、果断决绝,但随着你在凡人间生活时间的加长,你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在你不经意时你体内的人性日渐增长,显然,现在你的人性已经超越了妖性,所以你才会产生这样的‘怜悯’和‘不忍’。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是你的性格愈发完整的证明啊。”
“但是我该怎么办呢?我还没有报仇……我该怎么报仇……”
萧悠道:“我不会劝你放下仇恨之类的话,因为那样的事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境界,况且,‘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故而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想这也应该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容婉有些不解:“以直报怨?”
“对,就是说以公平公正的态度对待伤害过自己的人。拿这件事来说,容琴虽未参与过逼宫,算是被太子连累,但应该清楚的是,她既嫁给了太子,便理应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礼制,也是常情。但也不是说你不能为她求情,只是由你出面似乎不妥,不如我去向父皇请示一下,看看他是否愿意减免容琴的罪责。”
容婉心里的负担终于轻了不少,点点头说:“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那储君一事,皇上是怎么说的?”
萧悠道:“我与父皇心平气和地谈了许久,他终于能稍微理解我的想法了,也愿意尊重我的心愿,而且经过我的劝说,他已经同意等我六皇弟和七皇弟成年后再考虑立储一事,在那之前,我也会认真教导两位皇弟的。”
“太好了,果然如盈妃娘娘所说,只要与皇上好好交涉,他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
萧悠笑着说:“没错,父皇是一代明君,对于所有人的看法和请求都会一视同仁,之前带你逃走确实是我太过莽撞,一时任性造成了很多麻烦……”
“别这样说,当时我也没有好好劝你,其实也是心存了侥幸,想着或许真的可以就这么逃离京城……”
萧悠与容婉深情对视,两人十指相扣,同时微笑起来。
次日,萧悠入宫为容琴求情,却被皇上立刻拒绝,还把他从御书房赶了出去。现在太子的事情俨然已经成为皇上身上的逆鳞,任何人都说不得、碰不得,太子逼宫确实将皇上彻彻底底惹恼了,尤其是那天太子在他床前说的话无异于往他心口插了一把刀,短时间内这个伤口都难以愈合了。
又过了两日,太子与容琴一行人穿着粗布旧衣,拿着简单的行李,被禁卫军押着赶出京城。
城门上,容国府所有人都来送行了,上官夫人更是哭成了泪人,与容琴远远对望,不住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容琴也三步一回头,眼泪不断地淌下来。太子则依旧木然呆滞,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连眼珠子都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完全丢了灵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