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皇宫中时,花溪草就已经拼尽了全力支撑,如若说她方才还能下地行走,并一路颠簸至此,凭的完全就是心底最后一丝牵挂罢了……
这一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前行的,摔倒了就爬几步,爬不动了就撑着墙壁再朝前滚着。意识随着身体的痛楚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唯有嘴里不断念着的兄长二字,成为她唯一的信仰……
兄长……不能有事……不能死……
侍卫看着几近昏迷状态的花溪草,只能听到她嘴里不住的念着自家主子的名字,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他们合力将花溪草抬起来的瞬间,才真的被这个女人的毅力所深深折服……
直到多年以后,当他们再次回想起花溪草当日只身一人来到宪刑司时的情景时,心下都不住泛着辛酸与敬佩……
“顾小将军……小姐她……”
“任何人不准入内,听不明白吗?”无忧此时整颗心都拴在了屋里的花溪拾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侍卫怀里还抱着一个满裤腿都是血的女人……
更有甚者,她那双脚的石钉竟已穿破鞋靴,径直刺了出来。而花溪草的右脚此时也正以一种诡异的模样向后垂着,后脚跟朝前还滴着血珠……
而她的左脚亦是好不到哪去,只见整个靴子都已经完全被血浸透,单是看着就好渗人的模样。
侍卫见顾无忧没有回头,只能再次开口说道:“顾小将军……”
然而侍卫话为说完,顾无忧最后一丝耐心也已经被消磨无几,只见他突然反手就是一掌,竟直接朝侍卫打来,只是当他回身瞬间,才发现侍卫怀里将还抱着个女人……
花溪草?
顾无忧猛地玄身而过,错开了侍卫所站之处,否则就凭他刚才那一掌扫过,侍卫至少连人带着花溪草都得甩出半米远……
“怎么回事?”顾无忧看着几乎如同死人一般的花溪草,一双眸子彻底变了颜色。他根本不曾想到那小侍女前来所言竟是这般模样……
不过是入宫而已,就算她撑开了伤口,也绝不会至此模样才是。怎么会?
“兄长……兄长……”花溪草近乎虚弱的声音一遍遍呼唤着那个曾一手将她带大,悉心照料她的至亲兄长。她从未向此时这般害怕,害怕自己见不到他的最后一面,害怕他们连话都还没有说清楚,就这样带着遗憾而天人永别……
一如前世一般。
顾无忧的目光从未如此幽深晦暗过,他甚至连自己也不曾发现,当他看到花溪草此时的模样时,竟会有如此大的触动……
沉默了半响,顾无忧终是朝身后院落走去。只见他刚一过去,慕白便出声问道:“是她来了?”
“嗯。”顾无忧从未向此时这般,不想多说一字,就连一声应承都觉如鲠在喉。
阿离之前来时,慕白便猜到花溪草定是不会放心,本想晚些再命侍卫给她传去消息,但也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追了过来。
慕白之前之所以绝情将阿离撵走,一是脱不开身,二来更是怕花溪草见了花溪拾过于激动反而伤了筋脉……
别人不知,但她却是瞒不过慕白的双眼的。
她最重情,尤其是将亲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自从花溪拾出事以来,花溪草虽然看似一副挑起重担毫无退缩的模样,但实则却是早就将自己的真心圈禁起来。再加上她一连近月未曾好好休息,又是重伤在身,若是今日花溪拾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是她也跟着……
“唉……”慕白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粗气,人也再次纠葛起来。到底见还是不见?
顾无忧在门外侯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自己也不禁扪心自问……究竟他们所谓的为她着想是对是错?
或许即便不能接受那个最坏的结果,她有也权利来见他一面不是吗?
就在顾无忧准备开口与慕白说些什么时,屋里突然传来了慕白那略有沉重的声音:“让她进来罢。”
慕白看着躺在榻上的花溪拾,一双眸子里都布满了愁云。
今日花溪拾突然对药物有了反应,心脉也都恢复了正常状态,然而人却依旧昏迷不醒,如此只有两种情形,一是冲破自己的防线正常苏醒过来;二来则就是回光返照的前夕,纵是神仙也怕回天乏术了……
如此紧急的时机,慕白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能否经得住这生死的考验……
更是根本不敢离开花溪拾半步。
就算他明知道花溪草出宫后必然伤势加重,却也只能待过了今夜再去医治。
二者比重就其轻,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慕白还在自怨自艾时,顾无忧也走了进来。
只是当慕白抬眸看向他怀里抱着的花溪草时,整张脸却是唰的变了颜色。只剩下不可置信的激怒……
这怒气是对皇上的阴狠,是对花溪草的不知轻重,更是对自己的愤怒……
“难道……难道真的是我们错了吗?”
慕白此时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语言根本无法体现他此时内心的懊悔与沉重……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凭借她花溪草的执拗,越是不让她来此就越会……
“先救她罢。若是他醒着,也会这么做。”
如果说之前顾无忧还只是花溪拾不过一时间被冲昏了头脑,奋不顾身的维护花溪草一人。那么当他今夜看到花溪草的瞬间,便是彻底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兄妹,倒当真是如假包换。
慕白看着顾无忧将花溪草放在了床榻之上,人也只能微微攥紧了拳头,便朝身后的药箱走去。
只是这一次,就连慕白都不知该从何对她下手了……
“外面有侍卫守着,我来帮你。”顾无忧看着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错的慕白,只缓声出言道。
微微回了回神,慕白只对顾无忧说道:“先把错位的关节正过来罢。”
顾无忧毫不避讳的握起花溪草那满是鲜血的右脚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便见她的脚踝回归至正位。只是正过来的脚掌看起来只愈发渗人……
石钉随着方才的大力扭动,一时间完全脱离了之前的位置。此时只见花溪草那右脚内侧几乎一整个石钉都已经窜了出来,突刺在外……
至于左脚,虽然没有骨头没有错位,但是整个脚掌都已经被窜出的石钉扎烂。刚一脱下她的靴子,便见那石钉已经从后脚跟出贯穿出来,上面还不住滴着血滴……
“石钉怎么办?”顾无忧蹙眉看着花溪草这一双脚,实在想象不出这个女人到底是如何撑到这里的……面色也变得更加寒澈起来……
“石钉一旦出来,她这脚筋也就跟着被刺穿了。当下只有一个法子还能保住她的双脚……”
“怎么做。”
慕白一双略显浑浊的眸子只盯着花溪草的脚腕看了半响,才终是下定决心对顾无忧说道:“把石钉拔出来,重新给她缝合脚筋。只是缝合时两脚要同时进行。否则有一只脚日后将会落得残疾。”
“同时?”顾无忧并非不信任慕白,而是不懂他所谓的同时到底是何意思……
“我们时间不多,我只能给你演示一遍,然后我们同时开始。”
慕白说话间就已经掏出他那药箱中的羊肠细线,当即对花溪草的右脚患处缝合了几针。
顾无忧看着他手里那进进出出的针线,整个人都变得如同冰块一般矗立那里……
“如果我……”
“没有如果。现在出来这个办法,没有其他方式能再抱住她的双脚了……”
两道身影就这么围在花溪草那单薄的身子跟前,一时间就这么沉默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无忧终是先声打破了僵局,对慕白说道:“动手罢。”
整整半个时辰,顾无忧就这么一直端跪在慕白身侧,随着慕白一起给花溪草清理起伤口来,当所有外伤都处理完毕。
两人终是面临着最后的难关……既要同时拔出脚内的两根石钉,又要保证那石钉的破洞不能导致脚筋断裂,力道与速度都有着极大的讲究……
然而最关键的却还是拔出石钉之后……
此时有石钉借力,她这脚筋总还算是连着。只要石钉全根拖出的瞬间,脚筋自然会跟着缩回,至于他们能不能稳准的捉住断口,迅速缝合,才是真正的难上之难……
但凡错过一丝时机,脚筋都会因回缩而导致花溪草即便伤势痊愈也会落下跛脚的残疾……
就在慕白屏息凝神间,只听院外竟再次响起打斗声。
顾无忧的面色微变,慕白却是厉声说道:“箭已在弦,没有回头之路。”
“我数三声,便开始。”
“一,二,三!”
三字话音刚落,就见顾无忧与慕白几乎同一时间抽出了那肉中的石钉,石钉拔出瞬间,只见花溪草双脚血流不止,一根被血染红的白色跟筋也随着石钉拔出的瞬间而回缩。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顾无忧两指擒住那跟筋的一头,只当即按照慕白方才所言,用那针线将其刺穿,一连数针落下,才再与这边夹子所固定住的跟筋接头,缝合至一起……
慕白做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一面分出三分精神照看顾无忧的一举一动,见他动作还算麻利,慕白也终是稍有放心……
然而令他们始料未及的却是……花溪拾竟在此时突然闷哼一声,便听他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怎么回事!”
顾无忧被花溪拾这突然的举动一惊,手中针线也瞬间停了下来。眼看着就要被缝合成型的跟筋随着他这瞬间的散力,一下子变得走形起来。
“顾无忧!”慕白虽然也忧心于花溪拾那边,但是此时花溪草的伤势还未平复,若是现在放手,就会前功尽弃,甚至比之前更加难缠,脚筋一但缩回,便是想接也不可能了……
到时候可就不是跛脚那么简单……这辈子她怕是都不能再站起来了。
顾无忧被慕白厉声一喝,当即也收敛心神,赶紧继续手中未完的缝合。只是方才那一松散,此时这跟筋虽然还接着,却是有着些许翻转……
“不要管它,缝合好再说!”慕白虽然也看到了那出翻转的跟筋,但是此时已经没了补救的方法。若是在磨蹭下去,这只脚怕是就要费了……
“缝合好伤口之后,你先去外面看看。这里交给我便是。”慕白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打斗声,只当即对无忧说道。
足足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两人终是完成了与时间的赛跑……现在只剩下外伤创面缝合好便可。
就在两人即将完工之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慕白公子,求您让我见见我家主子……”
顾无忧一听来人竟还是方才那个侍婢,心下也就放心了不少……
难怪这么长时间侍卫还没解决好一切。原来是手下留情所致。
排除了外患,慕白与顾无忧两人更是静下心来,不多时便给花溪草做好最后的包扎。
“不想死,就闭嘴。”几乎是起身的瞬间,顾无忧的身影就已经夺门而出。
被侍卫押解住的阿离,此时已经满身是土,想来自是方才硬撑所致,粗略扫了一眼,见她并无重伤,顾无忧的面色也是缓和了几分。
“顾小将军,我家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把她押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召见。”
“是。”
阿离听闻顾无忧所言只当即就慌了心神,人也不住对无忧吼道:“我家小姐今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声音。”
侍卫见顾无忧已经动怒,只当即一掌劈过便将人拦腰扛走。说到底侍卫对于阿离还是放水很多的。否则就凭她带来的那几个暗卫怎么可能三番两次的冲的进来。
只是侍卫也不敢胡乱出言,只能等顾无忧下命而已……
院外终于安静,顾无忧扫视一周,确定并未异常,才转身回到室内。
此时只见慕白已经转至花溪拾的榻前,正运功给他输着真气。
“怎么样?”
慕白刚一收手,顾无忧就急声问道。
“他体内的真气不知为何乱作一团。单是凭外力怕是没有办法了。只能靠他自己。”
“也就是说他没事了?”顾无忧惊诧道。
“虽然过了生死难关,但他到底能不能醒,什么时候能醒……却是未知数。”
“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顾无忧看着已经沉寂了近月余的花溪拾,心底竟有着些许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伤有多重,你比我更清楚。”
顾无忧的目光瞬间因为慕白这句话而变得复杂起来。然而他却坚持说道:“如果我想人定胜天呢?”
慕白听闻顾无忧此言,几乎是弹跳着就站了起来。面色也变得肃穆异常。
“顾无忧,不可以胡来!”
哪里有什么人定胜天,那不过是九死一生的赌博罢了……
只是谁输谁赢,又何尝不还是上天注定……
“尽人事,听天命的日子已经够多了。”
世人皆以为顾国公府最受宠的嫡孙顾无忧是个于世无忧的纨绔公子,可却没人知道,他也曾满腔忠肝义胆,报国热血,可却终究抵不过打从心底对着朝廷,对那当今皇上的失望让他一再踌躇退缩。
只见他提起内力,一掌打在花溪拾的背后,源源不断的真气便就此渡了过去。
“顾无忧!”慕白的面色因为顾无忧的举动而变得越发难堪。只是此时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顾无忧双手上下做掌掌心磨擦间,那团红色光亮已随着他体内的真气而窜至指间。
顾无忧一连串的动作之下,只见花溪拾好似整个人都被一道虹光所萦绕。而他此时的面色也随之变得温润起来,不似之前那般虚弱……
慕白看着花溪拾气色的变化,心底也不住祈祷着,希望这结界能助他度此劫难……
当顾无忧做完一切之时,只见他的额头上已满是汗水,就连慕白也不知何时背过了身去,人也席地而坐的为他俩运功护体起来。
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顾无忧终是恢复如初,而花溪拾的脉搏也恢复了正常。
当慕白再次起身来到花溪拾身前时,只见他心脏都恢复了强劲有力的跳动。
甚至顾无忧再次为他输气时,他体内的真气也不似之前那般混沌。如此一来他终是有了几分喜色。
“几乎都恢复正常了。若是如此他在突破不了自己的那道关卡,那他就不是花溪拾了。”顾无忧半带玩笑的说着,慕白却是丝毫开怀不起来……
“怎么了?”顾无忧看着慕白那不安的神色,只略带迟疑的沉声问道。
“等。”
“等?”
“没错,该做的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尽力,接下来就要看他自己了。只要寅时之前他能冲破封印,自是最好。若是不能……”
“不能,怎么可能不能?若是不能会怎样?”顾无忧此时关心的唯有若是花溪拾过了安全时限还不曾醒来,真的成了活死人,那该怎么办?
慕白的目光落在花溪拾的面上,只沉声对顾无忧回道:“带他去药王谷。”
“药人吗?”顾无忧虽然知道慕白近年来一直在炮制药人,但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方法会用在花溪拾的身上……难道要想那些怪物一样的将他养在那里吗?终日不见天日的在那谷中苟延残喘?
“我宁愿他死了,也不想让他像个废人一样活着。”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慕白面色阴沉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