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中,宁贵妃手下的佛经已经彻底被笔墨沾湿大片。此时的宁贵妃完全凭借着最后一丝毅力而苦苦支撑,她只觉整个脑袋都像是被人浸在了冰火之中来回煎熬,忽冷忽热的痛感从额定一直传遍全身。就连手脚都跟着不听使唤起来。
咳嗽声也此起彼伏,完全不受控制,就连胸腔都跟着剧烈的镇痛。
此时距离侍女离开,已经近半个时辰的光景,就算是皇上政务繁忙,也不至于拖到此时还没来……难道是中途出了什么事不成?
宁贵妃头痛欲裂的握紧了双拳,指甲也深深陷入了手心里,只是却无法分担她身上痛苦的百分之一。
“来人……咳咳……来……人……咳咳。”
宁贵妃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完全将她那沙哑的声音给盖了下去。
由于她此番被皇上禁足并未能将替身侍女带来,所以自从入了偏殿之后,她便一直不信赖此处宫人,唯有方才派出去的那个侍女,是她手下的暗桩,被留在内殿贴身侍候。剩下的人都一律无诏不得入殿。
只是此时宁贵妃却是越发期盼有人能进来看看她的情况……
宁贵妃已经清楚的感知到她身体发生的一系列的变化,此时的她已经有着些许抽搐之状,只怕皇上若是再不来,她这假戏就当真要真做了。
“来人!咳咳,咳咳。来……咳咳。”
宁贵妃在失去意识之前,一直不断的喊着殿外的宫人,只可惜这偌大的偏殿却是无一人响应。而那被派出去寻皇上的侍女更是被婉昭仪的人打得连半条命都不剩。
“昭仪娘娘,那偏殿的侍女已经被送至内廷司处理。奴婢也派人去向皇贵妃作了通报。”
“嗯,此事待皇贵妃处理完,就莫要再提起了,就当没有发生过便是。”
“是。”侍女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今日为何突然一改常态,竟做出如此冷酷的事来,但她却觉得主子自从升至昭仪之位以后,好像越发的不再遮掩她身上的凌厉了,也没有继续扮着温婉可人的模样,这与她初入宫时,老爷与夫人的嘱咐倒是相差极大的。
侍女走神的时候,被派去皇贵妃那里的人也赶了回来。只见她刚一进殿,婉昭仪就沉声问道:“皇贵妃可说将人如何处置?”
“启禀昭仪娘娘,皇贵妃回话说,不过一个贱婢而已,直接交由内廷司杖毙则是。无需与她多费口舌。”
“皇贵妃的旨意可是已经下了?”
“是,奴婢回来时,皇贵妃就已经命人去了内廷司,想来此时那侍女应该已经服刑了。”
“嗯。好,派人再去查查,今日除了顾昭仪,可还有什么人曾去过偏殿面见宁贵妃。”
“是。”
婉昭仪的眉眼间一直洋溢着丝丝兴奋与喜悦,只是她微微垂着头,旁人看的并不真切。宁贵妃病重,而皇贵妃又下令杖毙了前去请医的侍女,想来这两日宁贵妃的处境不会太过好过,待宁贵妃挨过这两日,只怕是不会轻易放过皇贵妃的。
而这正是她婉昭仪想要的。之前宁贵妃就曾逼她喝了绝子汤,而顾昭仪出手帮她谋来昭仪之位,自己更是晋升为皇贵妃,日后若是没有宁贵妃在中间加持,只怕她这婉昭仪便就要成了下一个靶子了。所谓坐山观虎斗,说的便是宁贵妃与皇贵妃两两相争,只有她们斗的越狠,打的越凶,她才能找见机会为自己增加筹码。
当初宁贵妃逼她喝下绝子汤,她幸而早就有所准备,在那之前就吞了不少茶叶,希望以此来减轻那绝子汤的药效。如若苍天有眼,希望能给她留上一条出路。只要她还能怀上龙种,一切便都好说。
婉昭仪心底暗自揣摩着当下的时局,一面为自己谋出路,一面也在计划着该如何偏帮宁贵妃一把,好让她能赶紧从偏殿出来,牵掣住皇贵妃的势头。
“昭仪娘娘,奴婢已经打探到今日除了皇贵妃,还有太妃身边的韩嬷嬷曾去过偏殿,并且在那里逗留了不少时间,后来还命人去了太医院宣召太医令过去,方才奴婢去问话时,恰巧遇上太医令正朝偏殿赶去。”
“嗯。”婉昭仪听闻侍女的回答,心下很是欣喜。太医令既然去了,宁贵妃必然不会有大碍,等她身体一好,只怕皇贵妃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找个人把皇贵妃杖毙了侍女的事情传到偏殿去,顺便再探探宁贵妃病情可否严重。”
婉昭仪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她这一个误打误撞的有心之举,竟当真把后宫一盘死水给搅和了起来。甚至宁贵妃与皇贵妃的暗斗全都随之成为了明争,而这也成为了她上位之路上奠定的最大的一块基石……
太医令赶到偏殿时,宁贵妃已经因高烧引起的抽搐而晕厥过去,整个人都伏在了案上动弹不得。太医令惊慌的将人扶起来时,只见宁贵妃的面色一片青紫,人也奄奄一息之态。
“出大事了!快去请皇上!”
太医令这一声惊呼,把身后跟进来的一众宫人都吓得不行。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总还算是有点主心骨的,当即拔腿就朝御书房方向一路小跑。只是这偏殿地势过偏,去到御书房这一来一回,就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
皇上闻讯赶来时,只见太医令正为宁贵妃施针救治,额间的汗水都已如雨下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宁贵妃为何病重至此都无人照看?”
“启禀皇上,今日皇贵妃来后,宁贵妃娘娘就一直郁郁寡欢,后来便出门在院中站了许久,直至到了抄写佛经的时辰,宁贵妃才转身回屋。后来宁贵妃娘娘身体不适,便卧床休息了片刻;岂料苏北王府的韩嬷嬷没过多久就寻了过来。由于宁贵妃娘娘还未完成今日佛经,便就将就着下榻又去抄写起来……再后来……”
“再后来怎样?”
“再后来宁贵妃娘娘就一直咳个不停,甚至咳出血来,只是那时韩嬷嬷已经派人去宣了太医,宁贵妃便也未在意,但宁贵妃娘娘实在咳的太过厉害,高烧也一直不退,下人们害怕,便让一个侍女前去御书房向皇上禀告,谁料到了此时,那侍女还未曾归来。”
这内侍官算是偏殿里资历最老的一个了,如今看着应是三十有余的模样,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倒是有几分胆识的。
只是他这话音刚一落地,皇上的面色就跟着寒澈起来。
“去给朕查清楚,那侍女去了哪里?为何到现在还未出现?”
“是。”李总管应了一声,当即便转身朝外走去。
里面太医令还在施着针,宁贵妃的身体也仍旧抽搐不止。只是她此时的面色比起方才来总算好看了些许,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在皇上看来,仍旧是青紫的厉害。
约过了三盏茶的功夫,前去查找侍女下落的内侍官终是回来向李总管复命道:“启禀李总管,皇贵妃方才命内廷司杖毙了一个侍女,正是偏殿出去的那位。”
“为何杖毙?可问清楚了?”
“说是因那宫女偷了宁贵妃的鎏金牡丹钗,所以才会被人扭送至内廷司处理。因着此事涉及宁贵妃娘娘,所以内廷司便上报给了皇贵妃处置。”
李总管在殿外将事情问了个清楚,转身便朝内殿走去,当他将内侍官查来的事情经过说明,皇上脚边的矮桌瞬间被掀翻过去,只发出碰的一声惊响。
“偷盗宫物,枉费朕看她平日不争不抢,如今才做了皇贵妃,倒是有个好手段!”
“皇上息怒,宁贵妃娘娘还未醒来,皇上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李总管正为皇上捋顺着气息,太医令第一轮施针终是完毕。
此时的他几乎是被汗水浸湿了整个后背,额头上的汗珠还未有时间擦下,便紧忙朝皇上端跪道:“启禀皇上,宁贵妃娘娘她寒风入体,又有急火攻心之状,又因救治的不及时,只怕……”
“朕不想听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朕只想知道宁贵妃何时能醒?这病何时能好?”
“只怕宁贵妃娘娘她……”太医令的眸光有些慌乱,但还是屏息回道:“只怕宁贵妃娘娘她凶多吉少。”
“废物!统统都是一群废物!朕告诉你,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将宁贵妃治好,否则朕诛你九族!”皇上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气愤过。
他的后宫何时变得如此乌烟瘴气?宁贵妃此时这病来的实在蹊跷,皇贵妃与韩嬷嬷更是难逃干系。就连那被杖毙的宫女都是疑点重重。她们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而最让皇上所顾忌的,却还是萧忆安与千机药的关系,到底是敌是友,亦或者早已同仇敌忾?
皇上此时完全被气郁冲昏了头脑,几乎是咆哮着对李总管命道:“传太妃,韩嬷嬷还有皇贵妃到偏殿来。”
“皇上,太妃娘娘她……”
“去,你亲自去!”
“是,老奴遵旨。”李总管见皇上的目光已经变得深邃而晦暗,心底不由为皇贵妃与韩嬷嬷忧心几分。
只怕今日有宁贵妃这事一闹,皇贵妃的册封典礼便没那么顺利了。
李总管这一去一回,就已是多半个时辰之后。太妃虽是亲自来了,但却面色极为阴沉。人还未到其殿,声便先传了过来:“宁贵妃这是怎么了?韩嬷嬷请了太医令不行,还有我亲自来?难不成我还比那大夫更管用不成?”
皇上此时的面色已经有了些许缓和,不再像之前那么阴沉,但却也是冷肃的很。
“朕倒是要问问韩嬷嬷来这偏殿做了什么?以至宁贵妃病若如此?”皇上并未接太妃的话茬,倒是直接将苗头对准了韩嬷嬷身上。
对于太妃,他自是动不得她分毫,但是若能借此机会断了韩嬷嬷这个太妃的臂膀,也算是小有所成,不枉费宁贵妃病这一场。
皇上心思已定,自然不会对韩嬷嬷有半分客气,只见他话刚一说完,便朝韩嬷嬷怒声斥道:“朕问你话为何不答?”
“启禀皇上,老奴不知皇上所言何意,更不知该如何作答。”
“谋害宁贵妃,你说朕是何意?”
皇上此时威压之气已经全开,就是太妃在跟前都觉周身寒的厉害。韩嬷嬷被皇上怒目而视,更是压力到达顶值。
即便是常年跟在太妃身边的韩嬷嬷,此时也不由心有惊慌,但面上却未露怯,之间她挺了挺僵直的脊背,缓缓回道:“启禀皇上,老奴冤枉。”
“你是说朕冤枉你了!”皇上突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吓得众人皆是一惊。就连李总管此时都不敢上前劝阻半分,只能小心翼翼的站在皇上身侧,不敢有丝毫懈怠。
太妃见皇上意图明显,当即插言说道:“皇上这是干什么?我怎么看不明白了?”
“再她来过偏殿后宁贵妃就病情加重,甚至昏迷不醒,谋害宁贵妃乃是灭九族的死罪,难道太妃以为此事朕不该管?”
“皇上一口一个加害宁贵妃的罪名实在是大的很,这帽子我的人倒是担不起。如若我没有说错,那太医令还是韩嬷嬷宣召来的吧?”
“朕问的是她为何加害宁贵妃,至于太医令,朕自会另行查证。”
皇上摆明了一副要拉韩嬷嬷下水的模样,太妃亦是心知肚明。
只是她怎么可能放任皇上恣意妄为而坐视不理。莫要说是跟了她一辈子的韩嬷嬷,就是她苏北王府随便一个人,也轮不到他想降罪就降罪,想安罪名就安。
“皇上既然怀疑韩嬷嬷有谋害宁贵妃的嫌疑,莫不如就待宁贵妃病好后彻查清楚,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宁贵妃人还未醒,皇上就要匆匆降罪,是不是欲盖弥彰了些。”
“太妃此言何意?什么叫朕欲盖弥彰?”
“韩嬷嬷,你将今日来偏殿的事情都说给我听听。”
“是,启禀太妃,皇上,老奴今日来到偏殿时,便见宁贵妃娘娘躺在榻上休息。只是娘娘说她素不喜太医院的汤药味儿,所以才没命人去请太医令过来。只是老奴看着宁贵妃娘娘的气色不佳,人也咳嗽的厉害,一时心底不放心,便命人去太医院将太医令传召过来,只是老奴在此期间并未留守偏殿等候,而是回宫苏北王府向太妃娘娘复命,至于后面的事情,老奴便不清楚了。还请太妃,皇上明察。”
“那你倒是告诉朕,今日你无故为何到这偏殿来?莫不是特意来给宁贵妃请安的?”
“皇上这话问的倒是有意思,韩嬷嬷来偏殿自然是我的意思。至于为何,难道皇上最近政务繁忙到连事情都记不得了吗?”
韩嬷嬷见太妃出言相护当即将话接了上来:“老奴每隔三日会到宁贵妃娘娘这里取走娘娘抄写的佛经,然后送回苏北王府佛堂供奉。今日正好又是第三日,所以老奴便过来了。”
“抄写佛经?”
“是。”皇上的目光朝地上矮桌那边看了一眼,由于之前皇上怒极一脚将矮桌掀翻,此时宁贵妃所抄写的佛经都散落了一地。如若不是韩嬷嬷提起,皇上怕是都未曾注意。
“你过来,朕问你,宁贵妃今日可是一直都不舒服?”
“启禀皇上,宁贵妃娘娘上午还好好的,面色也都不错,只是快晌午的时候,皇贵妃过来向宁贵妃娘娘请安,两位娘娘再内殿多聊了几句。而后皇贵妃刚走,宁贵妃娘娘便倒院中站了些时候。后来天气转凉,侍女便将宁贵妃娘娘请了回去。待下午韩嬷嬷过来时,宁贵妃娘娘正不舒服的厉害,人也早早上了榻上歇息。再后来韩嬷嬷刚走,宁贵妃娘娘就突然下地开始抄写佛经,只是没多一会儿功夫,宁贵妃娘娘就咳嗽的愈发不受控,人也高烧起来,后来还咳了血。奴才们见此情形都吓坏了,当即就让那侍女去御书房请皇上过来。”
“派人来找朕,为何不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韩嬷嬷走时特意交待她已派人去请了太医令过来,所以当时才一心等着,没再派人出去。”偏殿的这内侍官也是个心思通透的,皇上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他都猜得不赖。
此时他这一番话不但将皇贵妃给拉了进来,更是将韩嬷嬷置于不义之地……
“韩嬷嬷,他口中所言可都属实?”
“是。”
“大胆!既然你都承认了,还不赶紧认罪!”
“皇上息怒,老奴不知何罪之有?”
“不知何罪?你倒是说说,你来此之后对宁贵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为何宁贵妃都已经就寝歇息还会突然起来抄写佛经?又为何你口口声声说离开偏殿时就派人请了太医令过来,却是足足拖了近一个时辰才去?你还敢说宁贵妃此时病重与你无半分干系?”
“宁贵妃为何抄佛经难道不是该等她醒来了问她?韩嬷嬷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思。至于请太医的事,太医令就在这里,倒是不如直接问他为何此时才来?莫不是因着宁贵妃今非昔比,被禁足于此就敢肆意怠慢。”太妃的话总是有着四两拨千金的能耐,就算皇上咬住了韩嬷嬷不放,她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见有半分难色。
反观皇上倒是处处受制,空有一份整治韩嬷嬷的心,但却不是那么好发力的。毕竟韩嬷嬷并未曾直接对宁贵妃做过什么,就算方才说的那些都查证了是她身上出的问题,也不过是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就算罚,也罚不出什么来。
正在太妃与皇上僵持的时候,顾昭仪终是姗姗来迟。只见她刚一进门就满面惊讶之色的问道:“皇上与太妃都在,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朕叫你过来不是看你演戏的。”
“臣妾惶恐,不知皇上所言何意。”顾昭仪看着皇上那阴鹜的面色,心底不断盘算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难不成是宁贵妃借着她上午过来的那一趟做了什么文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