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草昏迷的时间越久,对她本身的安危就越不利。
慕白一直在竭尽全力的保住她的心脉不受梦境困扰,但效果却是微乎其微,今日花溪草已经开始出现呓语的状况,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长此以往,她在梦境中所遭受到的创伤都会蔓延至现实中来,如若当真意志不够坚定,迷失了心智陷入筑梦术中,那她在梦里所遭受的伤痛也都会切实落在身上。
也就是说,万一她在梦境中受伤或是死亡,那么现实中的她也会是如此。
到了那时,就算大罗神仙也难以再救回她的性命。
慕白今日已经是第三次在花溪草身上行针,司徒卿虽然以结界为花溪草护体,但也还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她心智被困的问题。
千机药进门时,正听见花溪草低呜的声音,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受伤的小兽一般独自在悲痛中难以自拔。
千机药看着她越发苍白的面色以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双目里都堆满了肃色……
“虽然不知道她被困在了什么梦境当中,但从她的反应来看,应是受到了心灵上的重创的。她此时的心脉越发不稳,隐有崩溃之态。”
梦境之中,横尸遍野……
花溪草孤注一掷的站在宫城门前,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早已无法用数字来清算。
满布鲜血的手里,是她捧着的人头,从那污垢之间,隐隐看着竟是花义的面容。
花溪草的面上早已分不清楚是血还是泪,总之她的双眼里早已被复仇的火焰所掩埋。
而站在她对面的,却并非是别人,而是她全心相对的那个男人……
“皇上,您看啊,她在瞪臣妾呢,臣妾看着好怕呀……”
说话的,正是一身凤袍的司徒卿,此时她整个人都如同无骨的青蛇一般缠绕在千机药的怀里,只是看着,就让花溪草心生厌恶。
前世的记忆与此刻交替,曾经的萧钰轩与花溪瑶变成了眼前的千机药与司徒卿。一样的九十九阶青龙阶尽头,一样一望无际的绝望,只是这一次,千机药带给她的痛与恨来的更为汹涌千万倍!
此时的千机药早已没了往日对她的情愫,眸中剩下的只有对权利的渴望与对她的鄙夷与不屑。
随着司徒卿的话音落下,千机药的命令终是下达:“花氏父女通敌叛国,杀无赦。”
万箭穿身,可是所有的痛楚却都不敌花溪草此时此刻的这颗心脏来的更为钝痛。
那是她不惜一切代价而爱着的男人啊,为了他,她放弃自己的信仰,为了他,她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血肉去滋养着司徒卿的身子。可是到头来,她得到的又是什么?
背叛,欺骗,与杀戮。
父亲戎马一生,为东周立下汗马功劳,可是却落得一个通敌叛国五马分尸的下场;那些为了千机药而征战沙场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却落得一个造反谋逆,葬身蛮荒的下场;而慕白,千机药,还有肖寿他们呢?竟都冤死在他一个又一个的阴谋与圈套之下,而这一切,竟就是他口中的大义……
花溪草的脑海里开始闪过那些嗜血的画面,最终的定格的,却是千机药亲手喂她喝下打胎药的瞬间,或许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就已经该死掉了不是吗?
正是因为她的这些幻想,才令她一步一步走入今时今日的深渊,陷入他一个又一个阴诡计谋之中,才会令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惨死在她面前。
这就是她自己做下的孽啊……
花溪草此时才能明白。为何太妃娘娘临死前,要向她讨上一口糖,才肯闭眼,不过是因这一生都过的太苦罢了。记忆开始消散,人也再无任何力气能够支撑她去感受这个世界带给她的温度,可她却还是在最后一眼看清了那个亲手害死她父亲与孩子的千机药……
“皇上,听闻人彘是练就摄魂术的最佳印子,不如臣妾为您献上一个如何?”
司徒卿的声音就像是一个魔咒萦绕在花溪草的心间,她甚至还能感受的到来自全身每一个毛孔所传来的恨意与抗拒。
苟活一世,若到头来的结局仍是如此,那她倒宁可此时一死……
“千机药,快动手!再晚就来不及了!”慕白一声呼喊,顾十一终是打出一道银针,瞬间打入花溪草的头顶,只见那银针进驻她体内的瞬间,她身上那些数不清的伤口终是得以愈合,而花溪草求死的信念也被暂时压下。
此时的花溪草好像睡着了一般,再未有所异动。
可是守在她身边的千机药与慕白和顾十一,却是被她方才的状态吓得不清……
“当她醒来,若真的分不清这梦境与现实,我们……”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人活着,就什么都还在,可是若她真的就这么去了,我们才是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了。”慕白将顾十一的话给截断,明显不想让他再多言。
毕竟千机药马上就要去给花溪草输血了,若让他这么心神不宁的走,只怕到时候一个花溪草没救回来,还要把他也搭进去……
千机药经历方才的事情过后,整个人都如同笼罩了一团阴厉之色,面上满是肃杀之气。
“我想单独陪她呆一会。”
千机药的话音一出,慕白与顾十一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直到二人走远,顾十一才沉不住问道:“明明可以用封除她的记忆,为何非要这么做?”
“天命不可违。?”慕白眼底满是严苛之色,别人不知道,他难道会不知道吗?
花溪草本就不该属于这里,可是她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但是谁也不知道她的出现,会对这个时代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与异动。
慕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死去,但也不能放任千机药与顾十一不顾,而逆天改命去帮她度过此劫。这或许便是命中注定,她要承受的,远比她要得到的多得多。
可是谁又不是在日复一日的苦难与磨砺中存活?
这是属于她的人生,他们任何人都不能,也无权去改写她的命运,除非她自己……
顾十一明白慕白的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会后怕,如若花溪草的梦境与现实会有重叠,那么她醒来之后的记忆中就会被那梦境所替代,甚至她自己都会分不清之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这样无端的折磨,本不该她去承受……
“他也好,她也好,无论结局如何,都不过是天命,不可违罢了。”
这并非是慕白自私,而是慕白明白,如若花溪草知道千机药要用自己的阳寿去换她所谓的苦难,也定不会答应。
顾十一走后,慕白站在院里久久望着花溪草所在的房间而出神,他们救得下花溪草这第一次,却不见得救得下她第二次。
更可怕的是,她接下来会在什么时间突然产生弃生的念头,谁也不会知晓。
陷入梦魇之中的花溪草,此时已经昏死过去。
而她身边的一切也在一点点恢复平静,不再有尸横遍野的荒芜,不再有漫天的杀戮。
不再有紧拥着司徒卿的千机药,不再有花义血淋漓的头颅。
一切都在恢复平静,一切都在重归混沌。
而花溪草则更像是做了一个酣然的梦,深陷其中,却又无法自拔……
看着面色恢复正常的花溪草,千机药终是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他说过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到他,可他还是食言了。
那就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吧……
千机药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原本是花溪草收藏着的匕首,只见他在花溪草的身边并肩躺好,而后便将它反手刺入自己的胸膛。
一时间屋内瞬间飘散起血腥的味道……
刀剑没入之处,血肉冰寒,一股钻心的寒气渗入心脉,就连千机药也会跟着吃不消。可他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只见那冰魄每深入血肉一分,他面上的青筋便凸起一寸,直到他整个人都已经要蜷缩成一团,他手中的匕首才突然在心脏边上打了个转剜下一槽心头血来……
“千机药,你不要命了吗?”
慕白突然冲进来的一声怒喝,简直是要将他近来的憋闷全都吼了出来。
可是千机药的手却是连抖都不曾都过一下,就那么准确无误的将刀尖送入了花溪草的唇边,轻轻撬开她的贝齿,就将这一槽心头血喂下……
慕白疾步走到千机药身边,将他手里的匕首夺了下来。
可是千机药却已经因寒气入体而晕厥过去。
“孽缘啊……”慕白早在千机药第一次将花溪草带到自己面前时就曾如此说过,时至今日,他还是忍不住低声念道。
有了千机药的心头血,花溪草的状况总算是稳定了一些,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未再出现被困梦魇的情况。
慕白此时已经顾不上花溪草了,只能先紧着伤势危急的千机药来医治。
冰魄乃是带着玄冰寒气的,并非一般匕首,就算千机药内力雄厚,也挡不住它这玄冰寒气伤及心脉……更何况他本就天生煞气缠身,如此一来,只怕他自己都要被其反噬。
若是玄胤真人尚在,或许事情还能有些转机,可偏偏玄胤真人来去无踪,已经近一年未得其任何音讯,踪迹更是无处可寻。
慕白为千机药施针压制寒气防止倒流入脾,但银针才刚一扎上,千机药他人就猛的张开双眼,面色阴沉的扫视了慕白一眼。
“三十天,我自有办法让她醒过来。”
“三十天?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三天,你能不能活的过去都是问题!千机药,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
“本王答应过她,会护她一世安稳,这就是本王应负的责任。”
“你……”慕白本还想再与千机药辩白两句,但是看着他那还在渗血的心口窝,只能暂时将话压下,先着手给千机药包扎起伤口来。
千机药执意不肯自己为他疗伤,慕白既生气,又无所适从。
毕竟这是千机药自己的选择,旁人干涉不了……
慕白当下能做的,便是保证千机药的血不再流,至于那玄冰寒气,他自是无法处置了,只能任凭其流窜在千机药的体内,最终将其体内的寒毒催化出来,这样才能到达千机药所谓的救花溪草醒来的目的。
无论怎么做,这都是一命换一命的选择,慕白拦住了顾十一,却是拦不住千机药……
司徒卿是说过要千机药为花溪草换血,但却没想过真的要这么做,她所盘算的,不过是想趁千机药放下戒备身体虚弱之时,好达成自己成为他的女人的目的罢了。
至于花溪草,她则是要将其喂养给自己的小宝贝的……
她一路追寻了这么久,终于在珣王府时确定了花溪草便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引子。
千机药自从为花溪草喂下自己的心头血之后,整个人便越来越虚弱,一天当中清醒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
偶尔慕白或是顾十一进门,他也只是有所感觉,但却无力睁开双眼。
顾十一看着床榻上并排躺着的两人,说话声音都跟着冷厉了几分……
“他是真的不把这煞气放在眼里了吗?”
“早在她出现之时,你不是就早已看透这结果;可是又能如何?”
顾十一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是啊,明知道他们两个的相互靠近并非相互取暖,而是两个受伤的人要承受更沉重的伤痛,就算他明明看透这一切,却还是阻止不了这些事情的发生,或许这便是慕白口中所说的命……
登基大典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下,终是尘埃落定。
顾十一换上了千机药的衣衫,替他站在了都城之巅,伫立于百官之前……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面对众臣朝拜,顾十一完全不带任何情感,他此时满心所念,都是千机药与花溪草的伤势如何。而这东周,还是要等千机药回来才能打理的了。
毕竟治国并非他之所长……
司徒卿满意的看着正式登基为君的千机药,只等待着他完成对自己的契约。
她相信,只要她能站在千机药身侧,助他一统九州便是时间的问题。
他有这个野心,而她亦有这个能力……
放眼整个九州大陆,她才是最适合千机药的人。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可后宫却是沉闷异常。
最为出奇的,还是端王与萧钰琛这原本登得帝位的叔侄二人,竟在闻讯后皆无任何举措,甚至就连远在南境的秦王萧忆安,也只是命人按制送回了虎符,依旧戍守疆城。好似一切本就该如此一般。
所有的宁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道防线,脆弱不堪,整个都城的朝臣百姓,也都人心惶惶难安……
宫里的秀女都被遣散,侍女也换了一批又一批。
顾十一既然代千机药成为了这个替身,自然要做戏做全套,只能暂住在宫中,等待合适时机再溜出宫去。
正当他来到御书房时,却发现一个女子端站一侧迎接道:“婢女参见皇上。”
顾十一扫了一眼这女子的模样,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个寻常婢女,若说是什么大家闺秀,他倒是信得。
“朕的御书房里何时安排了女婢?”
“皇上息怒,启禀皇上,婢女乃是奉太妃娘娘懿旨而留在御书房伺候皇上的,婢女绝无冒犯之心。还请皇上开恩。”
太妃留下的?
顾十一不由在心底思虑起来,难道这就是那个孟府的小姐孟清瑜?
“既然是太妃娘娘安排的……”
顾十一的话特意说到这里而停顿了片刻,正当孟清瑜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被留下之时,却听他冷声说道:“就去纳兰殿当差好了。”
“皇上……婢女知错,还请皇上开恩,不要赶婢女走……”
孟清瑜任凭如何央求,顾十一也未再曾看过她一眼,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需要留下,更不需要他替千机药可怜。
顾十一前脚才走进御书房,后面便有侍卫将孟清瑜架了出去……
孟清瑜的脸已然一片青白,她从未曾想千机药竟会对她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看过便将她给撵了出来。
江琉儿当初被太妃娘娘赐入珣王府时,可并非这般待遇。甚至如今她还在那府中,就算没被招进宫里,想来也早已得逞。可是她呢?勤勤恳恳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只是被撵了出来而已。
这让她如何能干心?
就连贺敏敏都能借着太妃娘娘的扶持坐上了郡主之位,被堂而皇之的留在宫中,可她孟清瑜到底是哪里不如她们?竟要在此受这番奚落?
孟清瑜越想越气,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发抖起来,贺敏敏,江琉儿,她们一个个都不过是撞上了好运而已,她孟清瑜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思及至此,孟清瑜便调头去了敏阳宫的方向。
但她迈进敏阳宫的大门时,里面正传来贺敏敏的嬉笑声响,更是瞬间刺痛了孟清瑜的心……
“奴婢参见郡主殿下。”
“欢儿,是谁在外面?”
贺敏敏明明听到了孟清瑜的声音,却是故意不去理会,只任凭孟清瑜跪在门外再次念道:“婢女孟清瑜参见郡主殿下。”
“清瑜?”贺敏敏重复了一声,当即起身走了出来,只见孟清瑜正端跪台阶下方才满意过去扶道:“你看看你,好容易过来一趟,还跪什么跪的。”
“奴婢今日前来是有要事求与郡主殿下的。”
“哦?”不得不说,孟清瑜的这一个求字瞬间取悦到了贺敏敏的心,就连面上的神色都跟着轻快起来。
孟清瑜看着贺敏敏的模样,只藏下眸中的算计之色,低声伏在贺敏敏耳边说道:“皇上从祭坛回来有些感染了风寒,可是大典刚过不便惊动太医,所以只硬撑着应对;我今日过来,就是想讨个姜茶水的。毕竟御书房的人出去太过招摇,容易引人耳目,还是从敏阳宫里送去不会引人多想。”
“这怎么能行。皇上入口的东西,岂是我们能够随意处置的。清瑜,不如这样,你还是先回去。我稍后想个法子去太妃娘娘那里念叨两句,让太妃娘娘给皇上送点汤水过去。”
“嗯,还是你考虑的周全,我竟然都忘了这些。”
孟清瑜面上闪过刚刚好的失落之色,正好被贺敏敏捕捉,只当她是再为错失了机会而懊恼。
如此倒是合了她的心意。
贺敏敏正愁寻不到合适机会接近皇上,当下倒是给她送来了时机……
这若是她都把握不住,还谈什么平步青云,坐上妃位?
孟清瑜这边前脚刚走,那边贺敏敏便命人将熬上了姜糖水,还特意命人从御膳房带了几样精致的糕点。
当这一切都准备好,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越发暗沉,也到了她该出去的时间……
“欢儿,你去将孟清瑜请到敏阳宫来,就说我今日备下了晚膳等她一同享用。切记,务必要将她人带过来,明白吗?”
“是,郡主殿下,欢儿明白。”
贺敏敏看着自己梳妆打扮了一下午的结果甚是满意,只又抚了抚发间的簪子,才亲自拎起食盒朝外走去。
而她所去的方向,自然就是那御书房了……
与此同时的御书房外,孟清瑜正等待着贺敏敏的到来,只是比她预料的更早,欢儿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孟小姐,郡主殿下让奴婢来请您到敏阳宫一同用膳。”
“这怎么可以,毕竟我们如今主仆有别,尊卑有序,我还是不去的好。”孟清瑜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只可惜她这些伎俩骗得了贺敏敏却是骗不了欢儿……
只不过对于孟雨晴与贺敏敏之间的内斗,太妃喜闻乐见,所以她便也不去多管罢了。
欢儿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孟清瑜带到敏阳宫去,至于剩下的,那就是她们两个的事情了……
“郡主殿下说了,若是您不肯赏脸,那她这晚膳食与不食便也没什么分别了。孟小姐,郡主殿下与您姐妹情深,您若是不去,怕是会伤了郡主殿下的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