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沉,橙黄色的暖光渐渐铺满了后院,张贴工整的符纸被风一吹翘起半个角,露出纸面上梅花状的小小印子。
许言轻蹲在墙根处,跟被困在符纸中央的小狐狸模样的束缘大眼瞪小眼,良久,终于在听到对方发出一声细小的叫声后吐了一口长长的气出来。
“憋死我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舌/尖稍稍探出来一点,像一条失水过度的鱼:“我差点以为我今儿得死在这儿……”
许言轻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包在指尖,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束缘圆乎乎的耳朵。
束缘不喜活人生气,许言轻藏在角落里便连口大气都不敢出,捏着鼻子练习憋气,直到亲眼得见束缘一脚踩进自己先前设下的陷阱中才深吸口气,庆幸自己居然没有晕过去。
束缘又“吱”了一声,仰着脖子不耐烦的往旁边躲开了。
没料到会被躲开,许言轻愣了两秒,倏然燃起了斗志。
她是典型的顺杆上爬的性格,越被拒绝越要舔着脸往上贴,于是一边嘀嘀咕咕的念叨着“我在这儿守了这么久,摸摸你怎么了”,一边强行冲着束缘伸出了自己的魔爪。
然后被束缘猛然一回头咬在了指尖上。
“!没人跟我说过这东西还会咬人啊!”许言轻心有余悸,捏着自己的手指庆幸自己反应快,想了想,又出声威胁:“信不信我把你烤烤吃了!”
被威胁的生物明显不信,“吱”声过后又一次把头扭到了旁边,回首发现自己的尾巴还露在外面,又傲娇的一把抱住,随即把头埋进去,将自己整个身子都缩成了一团。
许言轻:“……”
她脸上表情一僵,被萌出了一脸血,心中甚至生出了想把这只束缘吸秃的危险想法!
好在她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知道自己万一真这么做了,事后怕是把头磕破都换不来束缘的原谅,于是拼命按下了这双蠢蠢欲动的手,换上一副笑脸商量道:“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是想找你帮我织个梦。”
“你帮我做完这一件事我就放你走。”
“真的!我说到做到!”
……
她自说自话半天,说得连口水都干了也没见符阵中央的那只束缘有什么反应,心里忍不住怀疑起对方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来。
但由于她确实也只会人话这一种语言,所以即使对方真的听不懂她也没办法,只能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造个梦对你来说没什么难的吧?这样,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但凡我有,我都给你行吗?咱们一物换一物。”
她绞尽脑汁的找条件试图诱/惑束缘,奈何后者油盐不进,不管许言轻说什么都把头埋进尾巴里一动不动,被说烦了,甚至还拿爪子捂住了自己圆乎乎又软乎乎的耳朵。
许言轻:“……”
有些生物是这样的,仗着自己可爱就无所欲为!
她气急反笑,瞧着束缘那副傲娇的小模样只觉得空气都顺眼了许多,索性一撩裙摆坐在了地上,摆出一副打算长谈的表情来。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她说:“咱俩就在这儿耗着吧。”
末了又放狠话:“看谁耗得过谁!”
另一边穆安和姚玉儿已经从受害人家里回来了,远远就瞧见沈钺拖了个什么东西往这儿走,不由得奇怪:“这是什么啊?黑乎乎的……”
直到沈钺拖着那东西在跟前停下,才大惊小怪的往后退了一步:“尸体啊?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个东西?”
穆安一脸震惊的看向沈钺,话都说不利落了:“你去挖人家坟了?”
沈钺:“……”
姚玉儿对穆安时常不在线的智商感到绝望,自顾自的略过他的话转向沈钺,问道:“这尸体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清楚。”沈钺摇头,又伸手拍了拍自己肩上不小心落上的细灰,把陶瓷罐儿扔过去道:“还有这个……是从一个叫徐京墨的人手里骗来的。”
他说着皱了下眉,解释的更详细了点:“就在之前被烧毁的那座寺院里,我到时那人正打算把这里面的东西用到言轻身上。”
“这里面的东西?”穆安闻声不解的皱了下眉,把罐儿接过来时顺手打开了盖子,“蛊虫?”
“什么蛊虫?”正疑惑间,身后蓦地又传来一道声音,三人一齐回头,正见着林夭抬脚从外进来。
看他们三人都没反应,林夭耐着性子又把话问了一遍:“什么蛊虫?”
“啊!就是这个。”穆安回过神来,连忙招手示意林夭来看。
林夭便把头探过去,然后在看清那绿油油又胖乎乎的虫子时皱了下眉:“这是从哪儿来的?”
“一个叫徐……”穆安话说一半儿打了结,直到沈钺在一旁轻轻提醒了他一声才恍然大悟道:“对!一个叫徐京墨的人那儿。”
说着又抬起下巴指了指沈钺,补充道:“是沈钺从他手里抢来……喏!还有那具尸体。”
林夭顺着他的话把视线又落在旁边那具焦黑的尸体上,想了一会儿,自语道:“驱尸蛊?”
“驱尸蛊?”剩下几人跟着重复他的话,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驱尸蛊,顾名思义是用来控制尸体的,限制没有那么严格,放在活人身上照样有用……不过这种蛊虫不太实用,就算用来控制尸体行动也只有半柱香的时限,用在活人身上可操控时间就更短了。
总而言之,是一种十分鸡肋的虫。
至少如果是林夭,他是绝对不会用这种虫的!更关键的是……
“这种蛊虫的炼制条件十分苛刻,需在常年高温的环境下才行,练出来又没什么用……你是从谁手上抢来的?”
他又转向沈钺,然后沉吟了两遍“徐京墨”这个名字,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转而问其他几人:“你们听过这人吗?”
“没有。”穆安和姚玉儿也跟着摇头。
沈钺没有动静。
他直觉这个徐京墨跟面具男是一起的,虽然不晓得面具男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提醒自己许言轻有难,但他俩有关系是肯定的……说不定……和许言轻也有关系。
沈钺想,毕竟他们都知道许多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但这些话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等到林夭三人朝他看过来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学着前两人的模样摇了摇头:“没听过。”
“那就奇怪了……”穆、姚两人对他的话从不起疑,闻言自然而然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别处:“无缘无故的,那人为什么要对言轻下手?言……”
话说到一半儿突然意识到什么,穆安视线扫过地上那具尸体,又转向沈钺,满脸不可置信的问:“言轻呢?”
沈钺:“……”
他有些无奈,见穆安已经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指那具尸体,终于忍不住解释:“不是,她……”可惜话未说完就被身后蓦然响起的声音打断道:“我在这儿呢!”
许言轻跟地鼠一样,突然就从门口冒了出来,满身都是土,脸上的笑意却挡也挡不住:“找我干嘛?”
她视线依次扫过在场四人,最后落在林夭手上的陶罐儿上,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道:“你们在讨论这个东西啊?讨论出来是什么了吗?”
她心情肉眼可见的好,说话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拼命上扬。
沈钺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道:“嗯,说是驱尸蛊,不过没什么用……”顿了两秒,又问:“你干什么去了?灰头土脸的?”
“有吗?”许言轻一听说那虫没什么用,心思立马就跟着沈钺的话跑了,闻言胡乱那袖子在脸上抹了两下,发现确实一脸灰后又不好意思的咧开嘴笑了两声,说:“没事儿,路上摔了一跤,我回去洗洗就行了。”
她说着也不管其余几人是何反应,哼着歌便快快乐乐的回自己屋去了,经过地上那具尸体时还顺带着把自己的好心情分了对方一半儿:“对了,咱得把这人埋起来吧?唉……都死了也不得安宁,也怪惨的!”
她“啧啧”两声,摇着头往自己房间走了。不知道在她身后,穆安鬼鬼祟祟的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悄悄凑到姚玉儿耳朵边儿问:“她是不是中邪啦?要找个道长来看看吗……哦对,林夭就是修道的,那要找林夭看看吗?”
姚玉儿:“……”
她约摸能猜出来许言轻的好心情是为什么,再听到穆安这一长串话就觉得这人委实是没救了,于是没甚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讽刺道:“先找林夭给你自己看看吧!”
“……”
无辜被骂的穆安委屈,但他看了一眼姚玉儿的侧脸,转头时红着脸把那点委屈又吞回了肚子里。
只留下林夭一个人,看看打情骂俏的穆、姚二人,又看看正盯着许言轻背影的沈钺,觉得自己和这个充满酸臭味儿的院子格格不入。
话说回来,疑似中邪的许言轻甫一进门便鬼鬼祟祟的反锁了门,连窗缝都关得严严实实后才谨慎的掏出了自己当宝贝般护了一路的白色珠子。
珠子体积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通体冰凉,放在手里堪堪能握紧,因为在怀里揣久了,又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香料的味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许言轻将珠子捏在手里举高,然后微微眯起一只眼,透过屋内微弱的光线看清珠壁上若隐若现的游龙。
这是……束缘织给她的梦。
她头上脸上都是土,仰头时甚至有枯叶从她头顶掉下来——她跟穆安几人说自己摔了一跤,这话一听就是假的,事实上,这些土是她为了讨束缘欢心故意滚上的!
束缘不喜人气,许言轻绞尽脑汁跟它商量了半天,甚至恨不得把自己扔进香灰堆里滚一圈再来跟它讨价还价——想到这儿许言轻突然一顿,睫毛上下扇动——对啊,我在香灰堆里滚一圈,染上束缘喜欢的味道不就好了?
但寺里早已无人烧香,许言轻眼珠一转,觉得既然不能染上束缘喜欢的味道,那把自己身后是哪个它讨厌的味道去掉效果估摸是一样的,于是又跑去院里打了好几个滚儿,沾了满身的土和落叶回来了。
这一下束缘对她总算没有那么排斥了——它动了动鼻子,终于不情不愿的把脸从尾巴里露了出来。
束缘果然是能听得懂人话的,许言轻小心翼翼的跟它提了自己的要求,看见它捏着耳朵揉了几下,然后从嘴里吐出了一颗白色的珠子。按原著介绍,只要把这颗珠子交给沈钺,让他用法力催动,珠身所隐藏的梦境就能在现实中形成影像。
有点儿像VR视频。许言轻在心里下了结论。
然而无论如何,总算是成功了!她捏着这颗千辛万苦得来的珠子又看了半晌,心想,加入沈钺生辰那天好感度没有一路飞涨到百分之五十,她就亲手把这颗珠子塞进沈钺嘴里,噎死他!
她兀自在心里放狠话,下一秒却不自觉的笑出了声,连看身上的灰都带了几分快活。
镇上孩子一到夜里就会无故出走的事情总算解决了,用来解沈钺身上奇毒的草药也快要找全了……所有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截止到沈钺生辰当天,许言轻甚至觉得不会再有比今天更好的日子了。
沈钺的生辰在十一月初。
早还在沈府时,许言轻就听沈母提起过今年不能给沈钺过生辰的事儿——她当时还担着沈家少奶奶的名声,见不得沈母这么失落,便拍着胸脯向其保证,虽然沈钺今年的生辰不能在家过,势必也不如往年那般浩大,但她绝对会给沈钺一个难忘的寿宴。
因为她这番言论,沈家二老还在背地里笑话了她许久。
至于许言轻……她说要给沈钺一个难忘的生辰宴,就绝对会让沈钺对这次生辰记忆深刻到想忘都忘不掉!
秋风卷着黄叶下坠,种在院里的那棵银杏树上只剩了几片叶子还强硬的挂在枝头,等到天气彻底转凉、昼夜长度完全翻转的时候,沈钺的生日,也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