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钺生日当天刚好碰上了故鉴一个不大不小的庙会。
穆安他们自打踏上屠龙这条路上几乎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腾出空来逛庙会,又赶巧撞上沈钺生日,全都兴奋的不得了,连一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的林夭都松了口,答应和他们一起去庙会看看。
许言轻倒是没什么意见,只不过临出发前悄悄把林夭叫到了角落里,问他要了一张符纸。
“你要符纸干嘛?”林夭看她一眼,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沓符纸一边随口问道。
他和许言轻的交集其实并不太多,仅有的几次都是因为后者找他要符纸……所以习以为常的,他从怀里掏了厚厚的一沓递过去。
“要不了这么多!”许言轻老问他要东西,虽然心里清楚依着林夭的性子,怕是根本没将这点符纸放在心上,但多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讪笑着从中抽了一张出来,叠好放进袖子里。
想了想,怕不够用,又抽了一张出来。
“你放心,”想了一会儿,许言轻又拍了拍自己的袖口,一脸正直的同林夭道谢:“过了今天,这些情有人都会还给你的!”
她嘴里的“有人”,指的当然是沈钺。
林夭却没听出来她这话里的小心思……或许听出来了,但是没放在心上,只是看着她的动作又问了一遍:“你要这些符纸干嘛?”
“?”许言轻闻言有些奇怪的看了林夭一眼,觉得他今天的好奇心委实比以往都重了许多,但见林夭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也没放在心上,解释道:“哦,是为了……”
她开口,余光却突然瞥见正朝这边走来的沈钺,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随口敷衍了林夭一句便跑了:“你就当我是用来防身的吧!”
林夭:“……”
于是等沈钺走到跟前时,看见的就是许言轻已经跑远的背影。
他心里觉得奇怪,盯着许言轻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才收回视线,礼貌问了一句:“她找你干嘛?”
林夭再不识人情也晓得这两人关系匪浅,所以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不算背后传人八卦,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她从我这儿要走了两张符纸。”
“符纸?”沈钺皱了皱眉,还欲再问就听林夭主动解释道:“据说是为了防身。”
“……”
防身这个说辞,当然是许言轻随口编出来骗林夭的。
她一路跑回自己房间,又透过门缝确定了沈钺没有跟来,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将待会儿需要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摆好。
白色的珠子、黄色的符纸。
许言轻想了想,将刚得来的两张符纸都放了上去。
束缘所造梦境需要用法力催动,许言轻作为一个小弱鸡,自身能力不足,只能选择外挂——林夭所画的每一张符纸上都沾有他的法力,许言轻把从对方那里要来的符纸包裹在珠子外层,然后撕去其中一角,纸上所附法力照样能催动梦境在现实中出现。
到时候沈钺一定会感动到恨不得以身相许!
许言轻想到那个画面,没忍住“嘿嘿”笑了两声。
倾斜的日光透过窗缝一点一点的挤/进来,阳光下那个喜滋滋的咧着嘴笑得少女把什么都想到了,就是忘了在这个世界里,还有一个坑爹的、时刻都在琢磨这修正剧情线的原著世界观。
约摸又过了两分钟,沈钺敲了敲她的门。
“好了吗?”他问:“穆大哥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就等你了。”
“哦哦!好了!”许言轻闻言一慌,手忙脚乱的收起桌上的东西,胡乱往怀里一塞便急匆匆的上前开门,正好和刚把手举起来的沈钺目光对视。
沈钺挑了下眉,往回收手,动作做到一半儿又顺势拐到了许言轻肩头,把她因为起得急而有些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说:“不用急,我等着你。”
许言轻一顿,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半晌,才慢慢的“哦”了一声。
她小时候跟奶奶住在乡下,每逢“三”“九”镇上就会有小型集会,来往全是小商小贩,几乎占满了整条街,人从中走过都得侧着身。
因为每次集会都能见到格外多得人,许言轻对此印象深刻,乍一听穆安他们说去逛庙会,便想当然的将自己幼时的记忆套入其中,谁想等真到了街上才发现,古代的庙会远比她想象中要热闹的多!
穆安见她眼都亮了,特地叮嘱她:“庙会人多,你小心点儿,别走丢了!”
“嗯嗯。”许言轻看都不看他,眼珠子飞快转了两圈,将周围的环境扫了个大概,点头点的极为敷衍。
穆安约摸也知道指不上她,于是叹了口气又转向沈钺,提醒道:“你们都看着点儿,尽量别走散了。”
“嗯。”
沈钺倒是比许言轻听话多了,可惜他前脚刚应承了穆安的话,后脚就被一双手拽着冲进了人群:“诶诶,那是在干嘛?”
她踮着脚拼命往人群最中央看,但也只能隐约看见人群中是一座石像,而周围的人正互相推搡着想去摸那石像。
许言轻又看了一会儿,终于透过错落的人影看清那石像是只猴子的模样,眼睛一瞪,惊讶道:“猴哥?”
“是石猴。”沈钺在挨了好几道白眼后终于挤到了她身边,顺着她的话又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座石猴像。他说:“白云观庙门内的弧形石雕下方,有一石猴浮雕,老百姓认为摸一下这个石猴可以去病消灾、延年益寿。”
“哦~”许言轻闻言点了点头,又问:“所以这就是那个石猴浮雕?那不是应该在白云观内吗?怎么跑大街上来了?”
“这个是假的。”周围人多,沈钺小心的护着许言轻免得她被人撞到,同时漫不经心的解释:“真正的石猴浮雕在白云观迁址时一起被带走了,但这里的居民习惯了庙会时去摸一摸那石猴,便仿着做了一个假的出来……小心!”
说话间一个两米壮汉猛地朝两人撞过来,沈钺眉头一皱,揽着她的腰带着两人往旁边躲了两步,然后垂头问怀里的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许言轻丝毫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被沈钺揽着腰往旁边的躲的时候眼睛甚至一亮,发现了沈钺的新用处。
“看见那个缝儿了吗?”许言轻拍拍沈钺的手臂指挥道:“往那儿插……右边右边……左边!加油!再插两个人的队咱们就能摸到那只石猴了!”
沈钺:“……”
也是没想到,他辛辛苦苦修炼这么多年,居然是为了能顺利插队!
等到两人在一众愤怒的目光下成功挤到人群最中央,并成功用手摸到石猴时,沈钺基本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人设,甚至主动扫了一圈人群,开始在心里规划挤出去的路线。
结果下一秒就被人用力拽了一下手。
“你也来摸摸啊!”许言轻拉着他的手拼命往石猴上够:“去病消灾延年益寿呢!”
说话的人微微仰着脸看他,自下而上投过来的视线莫名添了一分乖巧,布料上浸的白玉兰香在这一刻肆无忌惮的往他鼻腔里冲,沈钺张了张嘴,喉头无端发哑。
他吞了口口水,神情混不自在的把头转向一边,半晌,别扭道:“这个石猴是假的,你如果真想延年益寿……”
沈钺别开脸,用下巴示意相反的方向——他个子高,站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看得自然也比普通人远,许言轻没留意到他倏然绷紧的身子,踮着脚又贴近了几分:“那边怎么了?”
“那边有个窝风桥,桥洞里吊着一枚大铜钱,铜钱孔中有一只小铜钟,上书“钟响兆福”四字,”清淡的花香在某人不自知的关注下逐渐变浓,沈钺忍不住似的揉了揉鼻尖,停了好一会儿才继往下说,“你若是能用手中的硬币投中铜钟,就能心想事成。”
“是吗?”许言轻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当下也不再管那石猴了,推着沈钺就要去找那大铜钱:“那我们去投币吧!”
林夭作为五人中唯一没有感情线的男人,很快就和其他四人走散了。
对此他倒没什么感觉,反正一群人逛庙会,跟他自己一个人逛庙会于他而言,并无太大差别,甚至留他自己反而更自在。
他走走停停,偶尔见到一个新奇玩意儿,就会停下来仔仔细细的看两眼再走——他自小长在道观,对俗世的了解并不多,因此总能碰见此前从未见过的东西,自然也就被牵住了脚。
他喜静不喜闹,顺着人?流走到人最多的地方,便远远的在人群外停住不动了。
身后人来人往,肩膀也叠着肩膀,林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正要走,就听身后蓦地响起了一道声音:“不进去看看吗?”
他一愣,宽大袖袍中的手下意识握在了一起,待到抬头对上一张笑盈盈的脸又是一怔,袖中的手也跟着松开了。
说话的人是个生脸,林夭上上下下扫过男人全身,默不作声。
男人似是早知道他的性子,见状也不觉被冒犯,任由沉默着看了自己半晌,只自顾自道:“那里面是石猴浮雕,听说摸了能去病消灾,延年益寿。”
林夭没能从男人身上瞧出恶意,也松了口:“假的,真的石猴早就被观主带走了。”
他冷着脸道,却见男人在听完他的话后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声,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吗?凡人一生碌碌,未必不晓得那是个假的,不过为求个心安罢了。”
男人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有一种轻易便能让人信服的力量,但林夭向来是个固执的人,听了他的话不由自主便皱起眉来,争辩道:“若真假都不重要,那人活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到底是年少轻狂,连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都说得出来,男人笑了一声,看见林夭仰着下巴坚持道:“我活着,就是为了帮助世人看清这世上的是非善恶、真假曲直。”
“呵。”男人被他的话说得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远远的落向不知名的地方,许久之后才收回来。
他看向林夭,伸手在他眉心点了一下。
林夭一愣,神色随即显出一丝不悦来,却听那男人把手背回身后之际紧跟着笑道:“你与我有仙缘,他日/你若修得仙道,我可以帮你。”
男人道:“在下,厉锦弦。”
林夭又是一愣,看过去的目光包含了几分不敢置信。
厉锦弦?七百年前那个以凡人之躯登仙的、传说中的人物?
厉锦弦像是提前预料到了他的反应,见状微微一笑,抬起下巴再次用眼神示意了一番不远处那个人们竞相抚/摸的石猴:“现在想去摸摸看吗?”
林夭:“……”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偷偷看了厉锦弦好几眼确认这人是真的之后才稍稍定了定神,然后坚定的摇头拒绝:“假的就是假的,毫无意义。”
……
是啊,假的就是假的,毫无意义。
约摸百米外,穆安、姚玉儿两人意外又撞上了沈钺和许言轻,见他俩鬼鬼祟祟的站在河畔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动作先于脑子的叫了一声沈钺的名字。
然后不顾身旁姚玉儿黑炭一般的脸色,快快乐乐的朝着两人跑了过去。
姚玉儿阻拦不及,只能表情不善的跟上去。
至于沈钺和许言轻……
他们的脸色也不比姚玉儿好看,和在场唯一感到快乐的穆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两人当中,又数许言轻的脸色最难看。
她还没从沈钺给她制造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眼眶在橙红的光线照耀下水汪汪的连成一片,刚吸着鼻涕忍着眼泪把自己准备的东西从怀里掏出来,就被穆安给搅和了。
她不高兴的扁着嘴,没留意就在自己从怀里往外掏白珠和符纸时,连带着掉了一样东西出来。
那东西落在褐色的土地上其实并不太显眼,姚玉儿却不知怎么一眼就看见了,奇怪的“咦”了一声后,上前把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这玉佩怎么会在你这儿?”姚玉儿把东西放在手心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认是自己当初在沈府时交给陈嫣保命的那一块儿,然后疑惑的自言自语,“我不是把它给陈嫣了吗?”
凉风扇动落叶和它一起玩乐,惹恼水面漾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古老的小镇像是一副精心画成的名画,橙红的落日就挂在画框边缘,摇摇欲坠的听着远方寺院里传来的敲钟声。
威严洪厚,揭开已经盖在这世间许久的遮羞布。
林夭在远处用坚定的声音告诉仙者“假的就是假的,毫无意义”,许言轻便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那只石猴。
那时候她把手放在石猴头顶,心里想得是希望自己和沈钺能一路顺顺当当的走到终点,但……
那石猴是假的。
于是她脸色惨白,动作僵硬的转过视线看向旁边的沈钺,然后在他倏然瞪大的瞳孔中听到令签落地的声音。
签落,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