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扫雪

迟到的雪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直下到了隆冬,积雪从浅浅的铺过地面的一层累积到没过脚腕的深度,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又深又厚的坑。

庐城位置在北,气候本就偏冷,无休无止的下了三天大雪后更是冷得让人绝望,好在这里的居民早就习惯了这种的温度,半夜雪刚停就有人从被窝里爬出来清扫门前积雪。

年久失修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聒噪的响,半夜被媳妇儿踢出来扫雪的青年打着呵欠左右探了下头,发现和自己一样被撵出来的人还不少,于是此前颇觉怨恨的心态瞬间就被抹平了,尤其是他往右边一看,发现邻居连个袄子都没穿上,就披着一件外裳出来之后,不仅不觉得命运不公了,隐隐还有点受宠若惊——他虽然被媳妇儿从床上踹了下来,但好歹还穿了袄……虽然袄子也是被媳妇儿闭着眼从床上砸过来的,但总比隔壁连个厚衣裳都没有的强不是?

于是他矜持的提着笤帚往旁边挪了两步,待撞上那人不解的视线后隐晦的提了一句:“这么冷的天,怎么连件袄都不穿啊?”

说话间状似不经意的拢了拢自己的棉领,满脸都写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煞费苦心”的“显摆”二字。

但隔壁小哥似乎并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闻声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说自己不冷。

……

怎么可能不冷!肯定是跟媳妇儿吵架了,所以大冷天被赶出来扫雪,又不好意思说……否则街上这么多人,怎么单单就他一个人穿得这么单薄?

青年兀自说服了自己,越看隔壁小哥越觉得他生活一定不幸福,因而莫名其妙对他又多了一丝好感,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开点吧,两口子过日子嘛,都是这样的。”

隔壁小哥:“……”

许是见他一脸茫然,青年更加用力的在他肩头拍了两下,然后打了个寒颤,耸着脖颈回去扫自家门前那一亩三分地了,留下隔壁小哥一个人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

若有所思的隔壁小哥正是林夭。

他和许言轻于四日前经过庐城,原本是打算停留一夜就走得,谁想当天夜里庐城就下起了大雪。

雪势凶猛,很快就将路完全堵死了,深冬赶路本就不是件易事,更何况这雪大得半米之外人鬼莫辩,所以两人商量过后,决定暂时在庐城歇脚。

他们原本是要在镇上随便找一家客栈对付几天的,恰巧碰见一户人家卖房,不过这大雪纷飞的一时也找不到买家,便将主意打到了林夭和许言轻这两个外来人身上,说可以把房子暂时借给他们住几天,只要付钱就行。

林夭是不大乐意跟生人打这么多交道的,21世纪优秀省钱艺术家许言轻却不晓得从两人的对话中看出了什么,用自己丰富的砍价经验将暂住价格压到了比住客栈还少一两银,然后心满意足的和林夭一起住了进去。

“主要是我们太穷了……”和那房东讲好价后许言轻悄悄在林夭耳边道:“咱们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多,想要找沈钺还不知道得走过多少座城,钱当然要省着点花!”

她说得头头是道,搞得林夭都不好意思告诉她,他们道观因为规模大、名号响,在全国的钱庄都能取钱……

总而言之,两人就这么在庐城暂住了下来。

隔壁男青年显摆完心满意足的回家了,林夭奇怪的看他一眼,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半句,低着头继续扫雪,身后则在此时响起有人从雪上踩过的声音……林夭扭头,果不其然看见了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的许言轻。

“让你一个人扫怪不好意思的……”许言轻也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长裙,手里提着一把个头比她还要高的扫帚虚伪道:“我跟你一起扫吧?”

林夭闻声把视线投过去,不置可否的用扫帚圈出一个范围,说:“行,那你把那一片的雪扫了。”

许言轻:“……”

“好嘞!”她虚伪的笑了一声,一边在心里想着自己作得死,跪着也得扫下去,一边扛着扫帚哼哧哼哧的扫雪去了。

扫雪其实是个挺无聊的活儿,厚重的雪层表面倒是干干净净,然后扫雪时不可避免会将底下的雪上翻,于是原本纯洁的雪瞬间被染上了黑灰,就观感而言其实并不比泥渣子好多少,更何况雪层厚重,想要在大片的落雪中清出一片可以供人正常行走的路本就不是件轻松的事,反正许言轻斗志昂扬的挥着扫帚不过十分钟,就累得再也不想抬胳膊了。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格外想念21世纪那些惠民科技,例如……扫雪车。

许言轻一手揉着自己的肩头,一边偷眼瞧林夭,脚下同时不动声色地往门前挪,试图偷偷溜走。

说来丢人,自告奋勇说要帮忙的是她,半途而废妄想夹着尾巴逃跑的也是她……许言轻无声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两句,脚下的动作却半点都没迟疑,一边说话转移林夭的注意力一边坚定的往门口挪。

“你们修仙人士,要清理这些雪,按理说不就动动手指的事吗?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辛苦苦的自己亲手扫啊?”

“师门规矩。”林夭说,“师父怕我们养成懒散的性格,每年下雪都要我们亲自动手扫雪,全当是修身养性了。”

虽然每每扫到最后总会发展成为一场混战。

老老实实扫雪的鄙视偷偷动用法术的,偷偷用法术的嘲讽光明正大施法的……一众弟子们互相嫌弃,到头来都免不得落得一个浑身是雪的下场。

不过林夭一般是不会参与这项活动的,他就规规矩矩的扫完雪,然后坐在观门前的青石阶上看着师兄弟们玩闹。

林夭收回不知不觉间又跑偏了的思绪,头也不抬的冲身后的许言轻道:“累了就回去吧,我扫。”

许言轻脸“刷”一下就红了。

但此情此景也顾不上假客气,许言轻“嘿嘿”傻笑两声,飞快丢下扫帚返身回了屋内。

“那辛苦你了,明天早上我去给你买早餐!”

话音越来越远,说话的人也在转瞬间没了踪影。

林夭摇了摇头,垂头继续自己的修行。

第二天一大早,许言轻果然言出必行的去街上买了早餐回来。

她和林夭是在找沈钺的途中意外经过这里,又意外暂时在此处落脚的……截止沈钺失踪到现在,已经两个半月了,他们却连半点沈钺的消息都没有,若不是每次问起沈钺的下落系统都会用一句“检测到任务未结束”来敷衍她,许言轻甚至都不敢确定沈钺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同时也由于没有沈钺的消息,他们一向是边走边找人打听沈钺的消息,从来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此番在庐城待了四天,已经是他们的计划之外了。

所以许言轻咬着包子抬眼看向林夭,想问问他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奈何话未出口身体里先涌出一股熟悉的痛意,以致她声音一滞,把话连同包子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任务对象一直没有接触的愿意,系统近来的惩罚力度比之前强了许多,连惩罚次数也随之水涨船高,从之前的一天一次,变成了如今的一天好几次……还是毫无规律,纯靠心情进行电击那种。往往使得许言轻上一秒还在言笑晏晏,下一秒就捂着胸口蹲在地上蜷成了一团。

冷汗从她额头一层层的外渗,林夭只瞥一眼许言轻惨白的脸色就知道她又在痛了,眼疾手快的抽出一张镇痛符写上许言轻的名字,然后在半空中点燃。

等到符纸燃成灰烬,许言轻身体里的痛楚也被压下去不少。

这法子一开始对许言轻而言有奇效,可最近不知是因为用得次数多了产生了免疫效果,还是因为系统的惩罚力度在不断加大,连符纸都开始有些压不住她身体里铺天盖地的疼意了。

许言轻咬着下唇又忍了一会儿,这才擦着额上冷汗从桌面上爬起来,然后虚弱的冲林夭笑了一下。

林夭一早就知道她偶尔会被一股莫名其妙的痛意袭击,还悄悄怀疑过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然而把脉之后发现这人身体简直健康的过分,别说重症了,连普通人常见的阳虚都没有。

他不知道,这是许言轻死皮赖脸才向系统求来的奖励。

“我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连跟林夭修个仙都要被他嫌弃没有天赋,你也不怕每天这么对我滥用私刑,哪天一下没控制好量,导致我死了?”

对此,系统的回答是:“不会的,惩罚只是让你的身体产生痛感,实际上并不会真正对你的身体有所损伤。”

“哦……”

许言轻不阴不阳的应了声:“那心理上的伤害呢?你见过哪个成天活在提心吊胆中的人能长命百岁的?忧思过虑是会短命的你知道吗?”

她振振有词的声讨。

系统再怎么智能终究还是个机器,并不太了解人类复杂的心理,于是在经过许言轻一番胡搅蛮缠之后,妥协的把她的身体素质增到了最强。

许言轻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她骗系统增强自己的身体素质本来是想着强壮的人耐痛度大概也比一般人强,谁想这两者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由于她身体素质增强了,许言轻怀疑系统没了后顾之忧,这才下手一次比一次重!

早知道就不做这些无用功了……许言轻在心里腹诽。

关于她经常会感到剧痛这事,林夭一开始问过两次,发现许言轻不是装听不见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后就再也没问过,只默默写了一沓镇痛符备用,感动得许言轻热泪盈眶,心想林夭如此慈悲为怀,他不成仙谁还能成仙!

想到这儿,她看林夭的眼神又深沉了几分。

不愧是国产男二号之光!

许言轻悠悠在心里叹息,回过神后又重新拾起之前的话题,问他们接下来去哪儿。

林夭目光若有似无的在她脸上巡视一圈,确定她脸色有所好转之后才无声收回视线,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眼神却猛然一凛,同时沉声喝道:“出来!”

许言轻被吓了一跳,筷子都从手心掉了下去,等她弯着腰从桌底捡起来就见原本只有两个人的房间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人!

刚被捡起来的筷子又一次被失手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到了来人脚下。

来人上前一步把筷子捡起来,又笑眯眯的把筷子交到许言轻手上,弯着眼问:“是你们吗?”

“什么是我们吗?”许言轻嘴快,下意识接了一句,然后就听那人“咯咯”笑了一声,唇角向上翘起:“来帮我的人啊!”

她声音轻快的又重复了一遍:“你们是来帮我的吗?”

冷光顺着窗缝透进来,许言轻望着面前这个笑意盎然的少女,看见阳光顺着她的睫毛在她脸颊上留下一片阴影。

她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脸上却是一片不谙世事的天真,可能是因为被家里照顾的很好……许言轻若无其事地扫过她全身,本来不欲多管闲事,正要摇头却见来人猛地扑在了她身上,一头软发在她肩头蹭得起了静电。

于是到嘴边的“不是”莫名其妙拐了个弯,变成了“你想让我们帮你什么”。

林夭闻言略显诧异的朝她看了过来,但也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垂下视线夹了一筷子桌上的咸菜,一副对她们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许言轻心虚的看他一眼,见他对自己自作主张给他揽下的活并没有意见,这才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她看向乖乖在她跟前坐好的少女,听见她用简短的两句话向自己和林夭讲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故事。

可能是因为这些话在她心里已经被排练过许多遍,所以出口十分流畅,还略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细节描述,三言两语便能说得清楚。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听故事的途中,许言轻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少女好一会儿,终于在对方放大的笑脸中意识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

这个少女……脑子好像不大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