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解药

说她脑子不太好使已经是个很委婉的说法了。林初见想,在她过去的人生中,她听过的最多的别人对她的形容其实是——

看!那个傻子!

托这些人的福,林初见一早就晓得自己不是个聪明的姑娘,但就是这么一个不聪明的姑娘,故事讲得倒还挺好,条理清晰逻辑顺畅,人际关系也捋得特别清楚,总结而言就是她原本和庐城城主是一对儿,结果不晓得哪一天起,这位城主就被一个不晓得哪里来的妖精缠上了,虽然由于那妖精道行不深,最后还是被城主给抓住关起来了,但不晓得那妖精之前偷偷在城主身上下了什么诅咒,导致他每每夜里都会受万虫噬心之苦,林初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偷偷差人去找了这世上最厉害的道士,想要帮城主把那妖精除掉。

总之是个乏善可陈的故事。

而林初见把本来应该写上二十万字的故事大刀阔斧的砍剩了这短短几句话,途中还一连用了三个“不晓得”,可见她在这个故事里是真的没什么戏份儿,充其量就是个背景板……反正就许言轻阅小说无数的经验来看,这个林初见多半是个配角。

许言轻好奇心作祟,一时鬼迷心窍听这姑娘讲了个不那么好听的故事,末了鬼鬼祟祟的把眼睛往一旁喝茶的林夭身上搁,期待他能给出个反应。

而林夭……

他满脸疑惑的朝许言轻又看了回来。

许言轻:……

早知道不该指望他的意会能力的,许言轻在心里叹了口气,搬着椅子往林夭跟前挪了挪,道:“那咱们帮帮这个姑娘?反正那妖精道行不怎么深……”

许言轻极其擅长抓被人话里的重点,耳朵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道行不深”几个字,还有所谓的“这世上最厉害的道士”……

别的许言轻不敢保证,但在《屠龙》这本书里,林夭未来一定是最厉害的道士,所以这个叫林初见的姑娘找来林夭帮忙,也不算是有错。

她心思跟迷宫似的一瞬间绕了八百个弯儿,林夭却没他想得那么多——他下山本就是要来历练的,今日这事就算许言轻不提,被他碰上了他也不会袖手旁观,是以他看着身侧挤眉弄眼的许言轻,脑袋上的问号一个叠一个的往上摞。

他就知道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多半是因为脑子不好使。

林夭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一瞬,片刻后又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把林初见也给框了进去,又垂了垂睫毛,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歉意。

他起身,冲因为他这个动作不得不仰头看过来的林初见点了点头:“烦请林姑娘带路。”

庐城城主姓季,名唤岁除,取自“爆竹声中一岁除”,据说名字中包含了父母对他的祝福,但季岁除明显不是个好命的孩子,幼时丧父丧母,连自己这个城主之位都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保下来的,因而年纪轻轻便已是一身肃杀之气。

见到真人之前,许言轻对这个季岁除的想象一直是个魁梧壮汉……实在是因为早前那三天听隔壁青年念叨城主的次数过多,不可避免的在许言轻心中留下了一个铁汉柔情的形象。

结果等两人跟着林初见进了季府大门,见着了传闻中雷厉风行的季岁除才发现,这人压根跟魁梧半点不沾边,不仅不沾边还有点病美男那味儿。

季岁除原本正倚在院里看书,听见林初见的声音后笑吟吟的抬起头来:“回来了?今儿又去哪儿……”

未完的话音在撞见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影后戛然而止,季岁除眯了眯眼,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残留的那点笑意消失的干干脆脆,一伸手把林初见招到自己身后,才冷着脸朝那两人看过去:“敢问两位来我季府有何贵干?”

不等许言轻和林夭回答,林初见又从他背后探出一颗脑袋来,眨巴着眼看向季岁除:“他们是我请来的。”

“嗯?”季岁除愣了一下,没料到这个答案,脸上冷漠的表情一时有些绷不住,皱了皱眉,好险换上一副笑脸问:“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嗯嗯。”林初见一个劲儿点头,眼睛神秘兮兮地从对面两人身上扫过,又神秘兮兮地往季岁除身上靠了靠,压低声音道:“我是请他们来捉妖的。”

季岁除浑身一僵,脸上表情也随之变了,但林初见急着跟他嘚瑟自己的成果,半点没发现他的异常之处,只是更加亲热的往他怀里拱了拱,道:“妖怪害你心疼,我想办法帮你赶走她!”

少女软软糯糯又童真的声音在下巴处响起,季岁除在片刻前突然升起的暴躁突然就被安抚了下来,抬手在林初见头顶轻轻揉了两下,柔声道:“那谢谢初见妹妹了。”

他跟林初见自幼相识,疼这个半路来得妹妹几乎已经疼成了习惯,听说人是她找来的后强忍着收敛了不悦,然后挤出一个笑来给许言轻和林夭二人道了声歉,叫人去帮他们收拾去两间客房出来。

“不……不用了!”

被忽略了半天的许言轻突然出声。

季岁除朝他们笑的时候她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位活在邻居青年口中的城主究竟有多可怕,打了个寒颤想他还不如不笑,然后真诚的提议:“我们只是路过庐城,就不打扰你了……我听林姑娘说那妖怪已经被抓起来了?那正好,你找人给我们领个路,我们把那妖除了之后就走了……”

许言轻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已然成了蚊子哼哼,然而即便如此,季岁除看她的眼神也没有友好到哪儿去。

许言轻心里犯怂,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挪到了林夭身后。

季岁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直盯得她整个人都缩起来才作罢,然后若无其事的把视线收回来,冷声吩咐下人:“带两位客人五客房。”

“是。”季府的下人训练有素,立马上前来请他们。

许言轻胆战心惊的跟着下人走,总觉得季岁除跟那妖怪的关系不似林初见口中那么单纯!

说不定是这个季岁除早就厌烦了心智不如常人的林初见,于是在外面又养了一个,又怕话传出去于他城主的名声不太好听,所以才编了谎话来诓林初见。

而林初见,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季岁除的、脑子还不太好使的姑娘,自然就被糊弄过去了。

许言轻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恨不得当场撕开季岁除的渣男面具,可惜当她神神秘秘的把这话说给林夭听的时候,后者一言难尽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收走了她前些日子买来的、准备在无聊时打发时间的话本子。

许言轻:“……”

行吧。她无奈的吐了口气,委委屈屈的回自己房间去了。临走前,许是为了防止她再胡思乱想,林夭特地叫住了她,随即正色:“季府内确有妖气,而且……”

还是个大妖。

而这个大妖,此生此刻就被圈在一处隐秘的地牢内。

地牢内常年无光,连个窗口都没开,只有那人来时才会有人事先点亮壁上挂着的神龛,但那人来得次数其实也不多,通常每隔半个月才会来一次,但最近不知为何,那人来找她的频率明显增高,从之前的半个月一次变成了三天一次。

这么久了,她已经不再寄希望于那人会放了她,睡着时却总忍不住会梦见从前那些好时光,因而醒来时经常产生巨大的心理落差,要倚在墙角缓好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

今天却是个例外。

她难得没有做那些会让人软弱的梦,醒来时甚至有些恍惚,睁着眼睛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后却蓦地传来了一道人声。

“你醒了。”

她身子猛地一震,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然而她的眼睛早因为这昏暗的环境坏得差不多了,就算努力睁大了眼也看不清那人究竟在哪儿,只能无助的把身体重新蜷成一团,然后更加用力的往角落里缩。

那人却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图,黑暗中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她的脚腕,硬生生止住了她后退的动作。然后说:“你知道吗?初见今天带回来两个人。”

他声音很小,然而地牢实在是太安静了,导致他的每一句话都会在寂静中被放大,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每说一句话,手下那人的脚腕就会不受控制的抖一下,像是第一天被人类抓到的幼猫,十足可怜。

可男人却不会怜惜她,于是他接着道:“你知道她找那两个人来干嘛吗?”

手下的脚腕抖得更厉害了,男人似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声音里渐渐染上一层笑意:“她找那两个人来杀你。”

“你看你多可怜,没有一个人想让你活着。”

男人态度十分恶劣,把这个人踩在脚下踩进泥里的感觉让他变态地感到快乐,正欲松手却听得空气中猛然传来一道声音:“那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杀了我?”

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声音暗哑而又难听,男人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心头蓦地涌上一股喜悦,然而这股喜悦还没等主人回过味儿来便又因为她话里的意思而猛然退去,只留下一阵强过一阵的愤怒。

“你想死?”男人的手迅速从脚腕攀到她的脖颈,恨声道:“你也配。”

低沉的男声渐渐充满整个地牢,被掐着脖子的人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中本能张大嘴巴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又猛然反应过来,止住了人身的求生本能。

活着怎么会这么痛啊……

“嗯……”正在熟睡中的许言轻猛然被一阵熟悉的电击感疼醒,下意识的低/吟出声,然后在床上把自己蜷成了一团。

“你有病啊……”许言轻话都说不利落,完全是靠着舌/头的惯性记忆吐出一串镇痛咒,一边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一边骂:“我连个囫囵觉都不配睡了是吗?”

“别睡了别睡了!”系统完全没在意许言轻骂了些什么,声音高亢道:“我检测到沈钺就在附近啊!”

“管他谁……”许言轻本就睡得迷迷糊糊的,眼下又被电得神志不清,连系统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更何况辨别出它究竟说了什么话,因而不耐烦的捏着被角一把拽过头顶瓮声瓮气的发了好几句牢骚,直到第二句牢骚在嘴边冒了个头才突然反应过来,然后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你说谁?”

她背上还在因为源源不断的电流而渗出冷汗,大脑却在越来越强的痛楚中恢复了神智,许言轻迅速把两只脚放在地上穿鞋,一边穿一边问:“他在哪儿?”

系统又不说话了。

许言轻穿鞋穿到一半儿的动作蓦地停下来,两秒后,语气里充满不可置信的道:“你在骗我?”

“没有!”系统这会儿答得倒是挺快,只是说完这两个字后音量又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虚道:“我只知道他在季府,但具体在哪儿我不是很清楚……”

许言轻:“……”

伴随着大脑中若有似无的电流声,许言轻表情扭曲的在心里将系统拆解了十万八千遍。

系统敏锐的感知到了危险,连忙将功补过:“我虽然不知道沈钺的具体u0027位置,但你肯定知道……”

许言轻对系统的法子持怀疑态度。

她浑身上下疼得要命,连自己走了哪个方向都没注意,全靠一口气在撑着,边走边质疑系统的专业程度,惹来对方不高兴的辩驳:“对消极对待任务的玩家进行电击惩罚是本系统投入使用时就设置好的程序,连我都不能更改,同样,宿主受惩罚时距离任务对象越近,惩罚力度越轻也是事先设置好的程序……你可以质疑我,但不能质疑技术人员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程序!”

“可我走了这么久,根本没觉得电击的力度有丝毫减轻……”

许言轻有气无力道。她已经虚弱到走路时甚至需要扶着墙才能走下去,视线中却连沈钺的影子都没有,然后她贴着墙走过一个拐角,蓦然发现了投射咋地面的影子。

那影子细长,和它的主人一样张扬漂亮,许言轻心跳一滞,放缓了呼吸抬头看过去,正看见一道穿着红衣的背影。

身体里叫嚣的痛意便在看清那个背影的刹那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