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岁除看了眼望着自己不晓得在发什么呆的林初见,有些失笑:“想什么呢?”
林初见怔怔的眨了下眼,没有说话。
她不是不想跟季岁除说话,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不是林初见,而是季岁除口中用“脏”字来形容的姜洱。
她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可笑,尤其是看见季岁除毫无原则的低头朝林初见认错的时候。
他未必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心里大约还觉得林初见喜怒无常,但这些都不影响他主动向林初见低头,只因为这个人是林初见,所以他对她永远不设底线。
姜洱想通这一点,牵动嘴角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敷衍。
那日过后,姜洱安生了许多。
然而这世间万物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从前她心里盼着念着想见季岁除一面,却总是难以实现,即使后来阴差阳错可以借用林初见的身份,也是在极其偶尔的情况下,一年统共也就能见他三面,如今她想躲着季岁除了,这世道又像是想将她之前没有实现的念头一股脑还给他,以致她三天两头的见到季岁除。
不是在陈命官的家里,就是在季岁除家里。
大抵是因为林初见平常就是这么个跳脱性子,季岁除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身边这个林初见时不时就会换个人,姜洱上半身塌下去,将脸贴在冰冰凉的石桌上,借林初见的眼睛看向月亮。
月亮很圆,也很亮,姜洱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轮月盘看,某一刻竟然生出了点异想天开的念头——她想住到那干干净净的月亮上去。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朝着月亮伸出了一只手,然而那手伸到一半儿突然被人自半空截住——季岁除握住她的手,顺势牵过胳膊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然后在她身边坐下了。
“怎么还不睡?”季岁除问她。
姜洱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白日里为了不让陈命官看出破绽,和姜堰经常是沉在水底睡觉的,即使不睡,也要闭上眼睛养神,毕竟陈命官那张脸,他俩都觉得多看一眼就会折寿。
因而到了晚上总是十分精神,夜深人静时尤甚。
良久的沉默之后,一直没有出音的“林初见”终于发声了,季岁除眼看着她慢悠悠的将身子直起来,然后理直气壮的指了指月亮,说“我要月亮”。
季岁除:“……”
姜洱也晓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但季岁除没有丝毫要生气的征兆,也没觉得被为难了,只是好声好气的哄道:“这个有点难……我帮你离月亮近一点好不好?”
姜洱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季岁除便笑了,然后揽着她的腰和她一起飞身跃上了院内的红枫树上。
姜洱经常爬陈命官家里那棵银杏树,姜堰不似她那般对高处有这样的执念,因而总是靠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话,所以严格来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一起坐在树上。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季岁除。
姜洱于是十分知足的高兴起来。
她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习惯性晃了晃腿,然后随手拽了片叶子拿在手里把玩。
又过了一会儿,她偏过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季岁除,无意识的冲她歪了下头,露出一个笑来。
月光斜斜的映在两人身上,暗色的影子乖乖巧巧的从他们脚尖处蔓延,在地面投下一片亲密的阴影。
季岁除望着林初见的笑脸愣了两秒,脑海中不知道闪过了什么画面,身形蓦地一僵。
他逃避似的眨了两下眼,嘴巴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脱口道:“我们成亲吧。”
晚风察言观色的从两人中间流过,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没拦住剧烈跳动的心脏,以及随着它一起飘散出好远的人声。
姜洱一怔,很快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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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一下!”许言轻真是管不住自己这张随时都想发表意见的嘴,瞳孔随着展开的故事一起放大,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也就是说季岁除求婚的人其实是姜洱?”
子泱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
许言轻:“……”
“不对啊……但姜洱当时怎么说都顶着林初见的外表,”半晌之后,许言轻又憋不住问:“所以季岁除到底是在响林初见求婚,还是透过林初见想起了初遇时的姜洱,所以在向记忆中那个姜洱求婚呢?”
她说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绕得不行,更何况是子泱——他疑惑的皱了下眉,问:“有什么区别?她俩不都是一个人吗?”
许言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一个人没错,但……
她犹豫了一会儿,不晓得该如何跟子泱解释,在女生看来昨天的自己跟今天的自己都有可能是两个人,更何况是姜洱和林初见这种情况!
好在子泱也不是十分在乎她的回答,因为他已经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我觉得她俩都是一个人,但姜洱说,季岁除要求婚的人是林初见。”
许言轻想了一会儿,虽然心里隐隐还有点怪异,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才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忽略那瞬间的心动,季岁除眼里的人从来都是林初见。
姜洱私心所致替林初见答应了季岁除的求婚,重新回到自己那方旧缸内后也没觉得愧疚,往缸底一沉便没了动静。
姜堰已然习惯了她近来时不时的发疯,见状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甩了甩尾巴问:“你有没有觉得那人留在这里的法术,最近对我们的限制作用越来越弱了?”
“有吗?”
姜洱无精打采的吐了个泡泡:“我怎么没发……”
话说一半儿突然顿了下,姜洱后知后觉的想起跟从前比明显显得频繁许多的、在林初见身体里醒来的次数,恍然大悟原是因为那人留下的禁锢在不断减弱的缘故。
但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也没能引起她的兴趣,所以她懒懒的“哦”了一声,游到角落里缩了起来。
她暂时不愿意去想林初见和季岁除,自然也不想见他们,可这世界偏不让她如意,于是她不过是跟姜堰试验一下院里的禁制是否真的如他们猜测的那般减弱了许多,便再一次见到了季岁除。
此时距离季岁除向林初见求婚不过七个时辰。
姜洱其实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季岁除——她明明和姜堰一起在陈命官的院里施得法,谁想一睁眼自己就出现了这里,姜堰不知所踪也就罢了,睁开眼见着的第一个人还是站在窗外的季岁除。
姜洱:“……”
她几乎是本能的趴在桌面上假寐。
夫子讲课的声音犹如夏日里恼人的蚊蝇,真正钻进她脑子里的没几个字,反而全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呓语,搭配着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倒让姜洱模模糊糊真产生了几分困意。
她闭着眼,眼皮在阳光照耀下不安的跳动,又缓缓归于平静。就在她即将睡着的前一秒,耳朵里突然闯进一声剧烈的“嘭”!
姜洱被吓了一跳,本能从桌后站了起来,眼睛里还带着隐约的睡意,茫然又无辜的看着面前的夫子。
夫子冷着一张脸,卷成长条的书页又铺展开,长长的戒尺威胁性的在掌心一下一下的轻轻敲打,沉声让姜洱重复一遍自己刚刚教过的内容。
姜洱哪儿知道夫子刚刚讲了什么,一双眼睛圆溜溜的转了个无辜的圈,成功迷惑了坐在她右手边的少年,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压低声音提醒:“窈窕……”
姜洱眼睛一亮。
她在陈命官的家里看过不少书,恰巧就读过这句,于是她眉眼一弯,不等旁边那少年把话说完便已经朗声背了出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夫子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拿戒尺在她右侧那少年背上轻轻打了一下:“你既然这么爱提醒别人,我倒要看看你学得怎么样!”
夫子转了一圈脑袋,说话时两手在长长的胡子上捋过,道:“来!给我背一背《中庸》。”
少年沮丧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响起,姜洱心里又觉得对不起他,又有些好笑,余光不小心瞥见早已空无一人的窗口,扬到一半儿的唇角蓦然僵住了。
窗外干干净净,连那人站定时的脚印都没留下。
原本活泼起来的心脏一点点下沉,姜洱收回目光,眼睛下垂落在地上。
她无法在外面待得太久,恰好一堂课结束,便又被强行拖回了陈命官院里的缸内。
先前帮过她的那少年见她走得急,自己收拾东西的动作也乱了不少,然而等他急匆匆的追出门去,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真是可惜……”他压低了嗓音自语,表情失落:“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呢。”
另一边,许是因为法术反噬,重新回到陈命官家里的姜洱和姜堰一连好几天都无法再化成人形,姜堰忧心忡忡的想着万一他们以后再也化不成人形了可怎么办,一转头看见姜洱事不关己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姜洱打定了主意当哑巴,无论他是打是骂都不吭声。
姜堰气得不行,又拿她没办法,只好眼不见为净,暗地里偷偷骂姜洱没有心。
姜洱当然不是真的没有心,她只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她无法变成人,自然也无法占用林初见的身份。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便在姜洱快要在心里说服自己从今以后离林初见和季岁除远远得时候,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那个在十多年前出现过的、戴面具的仙人,他又一次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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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戴面具的仙人很大概率就是我之前见过的面具男,许言轻想,脑筋莫名一转,突然理解了对方为什么会帮姜洱——大抵是发现自己当初帮错了人,连累姜洱和姜堰平白无故吃了这么多年苦,所以心存愧疚,答应日后会帮她一个忙罢了。
她胡乱猜测,当然,事实和她猜的也差不多。
时隔十数年,面具男早已忘了自己曾在这里顺手做过“好事”,但院内残留术法从气息上来看确实出自他的手没错,这两条黄雀鱼也是因为他才沦落至此也没错……面具男就算道德感一向薄弱,面对姜洱的冷嘲热讽也多少会觉得脸热,于是耐着性子解了自己多年前在这个院子里布下的法术,同时冷声道:“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们,日后你们若有求于我,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面具男在身上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颗夜明珠递过来:“如果有事找我,就用火烧了它。”
姜洱对面具男的说法嗤之以鼻,但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那颗夜明珠。
珠身温和丰润,捏在指尖时又细微的凉意,姜洱向来不会为难自己,收了珠子便扬起下巴道:“滚吧。”
面具男理亏,难得没有发火,克制着脾气离开了陈命官家里。
他这次来庐城其实纯属意外,姜堰和他聊了两句,猜测他大概是来庐城找什么东西的,至于具体是什么……
面具男笑了一声,语焉不详道:“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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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言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面具男要找的那个东西跟沈钺脱不了关系。而她这个猜测一旦是真的,那就说明面具男打沈钺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
算时间面具男第二次经过庐城时沈钺几岁?十四还是十五?那会儿连沈钺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按原著时间线来说这个时候的沈钺也不该知道这事儿,正好好的当着自己的盛世白莲,那么……面具男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许言轻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眼下提到了,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推测,其中最明显、也最让她觉得惊悚的一条是——面具男,他跟沈钺一样是重生的!
这念头刚一出来许言轻背上就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这个书穿得,简直一步一坑!
当然,比她更坑的还是姜洱。
姜洱和姜堰被陈命官囚禁、虐/待这么多年,一朝重获自由,肯定是要去找陈命官报仇的,然而他们这番有着正当理由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季岁除眼里,便成了“滥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