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前,边境发生了一次强烈的地震,虽没有影响到城镇村落等人聚居的地方,却让越国唯一的水脉——渼河的发源处,一条地下暗河改了道,到了南晋境内。这无疑让越国人如坐针毡,他们急忙向南晋朝廷提出,要重新划界,而南晋则是迟迟未让夸父营撤出驻地。
“我要是将军,早就下令在这水里下毒,毒死那些南蛮子!”张来喜狠狠地说道。这几日气氛越发凝重,即使是清闲如他也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削着手里的萝卜,把它们当成假想的敌人,别削边骂。
“你缺不缺德?下游那么多百姓,他们难道就该死?”姚若不满地反驳,剥青菜的手脚远远比他拿起刀剑利索。
张来喜自知理亏,却不愿意认错,将削到一半的萝卜向盆里一掷,径直跳到姚若跟前:“死了干净,总比让我们呆在这个地方生一辈子火强!”
“你要是真生的起火那倒还好了,就怕有些人连火都不会生!”司火的赵霄往灶下添了材,刻意提起张来喜不会生火这事。
“你要下毒,不用砒霜,直接把你做的菜倒河里就完了!”曾陌尝了尝汤头,嗯,味道正好!这回晚饭肯定又是完美。
张来喜见他们三人联起手来消遣他,怒得正要动手,瞥见冷竹走了过来,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敢动手了,只是嘴上还不肯消停:“好好的兵,会做饭有什么用?浪费了我一身好武艺!本来还以为提前毕了业有仗打,现在倒好,整天削萝卜。”
冷竹好似没有听见他的抱怨,只是叫刘家兄弟继续看着火和食物烹饪,叫上姚若曾陌和赵霄,说和她一起支领几袋大米回来。张来喜嚷着说要一同去,冷竹沉吟片刻,还是让他继续削萝卜。
行出伙房,看四周无人,姚若压低了声量问:“出事了?”
冷竹点点头,知道以他们三人之智,肯定看出她不会仅仅让他们扛大米那么简单。“昨夜三更,粮草附近有异常黑影。”
“这该报告将军吧?”赵霄说道。虽然于天朗不重用冷竹,但军情重大,他也不会草率。
“东边出现异动,将军和几个参军率出营查看去了。”这下营中军衔最高的就是冷竹,当然地位不可等同。
“什么异动让老头子全出去,我们这是要唱空城计么?”曾陌嘴上轻松,神情却凝重起来。此时,四人已经行至囤积粮草的周围。守粮的兵见是冷竹,没加阻拦,让他们进去了。
“啧啧,冷校尉就在这粮草堆前面子最大。”曾陌难得见到对冷竹恭敬的人,忍不住消遣一句,见冷竹不以为意,只是带他们绕到了草垛的最后,在周围没人注意的时候带他们翻过围栏,来到一丛灌木边。
“佣兵。”赵霄捻起草枝尖刺钩下的一小绺蓝布,答案昭然若揭。
“趁老头们不在打粮草的主意,这些南蛮子还有点脑子。”
“应该不止是粮草。”姚若看着冷竹,帮她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东边的异动,估计也是他们故意暴露出来的。”
“可是你当于天朗是傻子啊?有点风吹草动就把精英们全调出去了?”曾陌依旧坚持着,疑虑在四人之中蔓延,却没有消弭的方法,毕竟他们实战经验都不足。
“先守粮草。”冷竹思虑了一阵,做了决定。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这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如果对方有计划的话,就我们几个恐怕守不住吧?”赵霄问,“算上张来喜吧,虽然那小子嘴杂,但是功夫还是不错的。”
冷竹略加思索,说:“叫张小一设伏,至于张来喜,我另有安排。”
将近黄昏,赵霄打点好一切,走到粮草堆附件,看到曾陌和姚若在旁边负手而立。
“那丫头,有点本事啊!”姚若用下巴向赵霄比了比在不远处布阵的人。只有本身看押粮草的不多的士兵,还有几个轮值守门的卒子,这估计是冷竹能够叫得动的全部人马了。可是布局短小精悍,恰到好处,攻守兼备而不易被发现。最妙的应该是暗箭设伏的地点,若不是张小一刚刚上去,可能连他自己都很难发现。虽然张小一箭术看涨,但是依旧胆小如鼠,希望冷竹不要为这张牌后悔。
“是不错,看上去,不知道是不是花架子。”曾陌嘴上依旧不饶人,目光却不离那个忙碌的身影。
“那要试试才知道。”赵霄说着,感觉剑鞘里的剑开始不安分地振动,像是对接下来的一切迫不及待。
夜幕低垂,焦灼的是等待人的心。一切风平浪静,在双方预料之中,双方都等待着这平静背后隐藏的玄机。
月至中天,一方已经耐不住。他们也知道沉不住气是大忌,因此一直等待着,等着合适的时机,发出号令。守粮的士兵看了看身边即将燃尽的火把,欲取一支新的换上。光线一晃,时机已到。
“上!”隐藏在灌木丛中的一队从四面向目标奔去。第一批钢刀出鞘,围上了守粮的士兵,中批的取下腰上悬着的罐子,欲将里面的液体往粮草上浇,后批的取出了火折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时机也恰到好处,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有比他们还要沉得住气的人。
数支箭从八方隐秘的角落射出,穿透了他们的肩膀和手掌,未来的及点燃的火折子和未开封的罐子纷纷滚落在地上。在惨叫声中,原本对战守粮士兵占优的十几人被几把长剑压住了攻势,双方的优劣在顷刻间分明——差距太大了!
趁乱欲逃的人掩着身上的伤,冒着箭雨向后撤。空灵中传来哨音一声,箭停了,逃亡的人却看到自己处于被前后合围的境地里。他们在紧张地喘着气,身上的伤痛被无限放大,变得难以忍受。
火光盛,映明了态势。被包围的人发现,随然己方受伤者众,但就人数上来说,他们依然占着绝对的优势——不对,与其说他们人数占优,不如说包围他们的人少得可怜,只有寥寥十数人。
“该投降了吧?”曾陌上前一步,表情似笑非笑。
“你以为就你们几个人可以困得住我们么?”对方的首领反驳,没有忘了寻找反扑的机会,刚刚被打压的气势因为人数的占优略略回升。
“呵呵,你们是佣兵吧?何必为了南蛮子拼命是不是?乖乖投降的话,我们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还是看看谁比较有优势吧!”领头的人发现曾陌身侧有破绽,再听其言觉得他不过是个狂妄之徒。好!就从他身上下手!
“有时候,用人数来判断优劣势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姚若弯着好看的嘴角,以逸待劳。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领头的大喝一声,寻着空档,往曾陌看似闪神留下的空隙攻上,曾陌一闪而过,赵霄等候已久,拔剑相迎。暗箭再次袭来,身后不少人应声而倒,剩下依旧认为自己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
但是,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姚若的话的正确性:仅凭姚、曾、赵三柄长剑就封住了十几人的攻势。敌方见无法达成任务,败兵如流水一般四溢,姚若等人无法阻拦所有人的逃跑,只能解决一个是一个,赵霄则在一番缠斗之后将领头那人擒获。
“停下。”下令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正是冷竹。她背着长弓,也不再管有多少人逃掉,只把手中提着的一个俘虏甩在地上,和另外几个一起,处在火光之下,包围之中,无处遁形。
“早就叫你们乖乖投降,瞧瞧,不听话,吃苦头了吧?”曾陌踢了踢那个领头的,说:“是时候把你老板打的破算盘交代清楚了吧?”
“得意吧!”那人冷哼一声,“怕你们不久之后也落得和我一样下场!”说毕唾了曾陌一口。
曾陌怒火丛生,想补他几脚,被冷竹拦住,只好作罢:“嘴硬吧!我们有的是让你开口的招儿!”
冷竹让赵霄和几个守粮兵留下以防敌人再次袭来,下令撤了弓手,自己则和其余人押解着俘虏带到关押的地方。
从不远的树上,也就是刚刚的伏击点之一,张小一恍恍惚惚地爬了下来,曾陌刚想上前去取笑一番,也“好心”的夸奖他今天表现出色,却看到他神情怪异地走到几具尸体前面,于是抿起了嘴,一言不发。
张小一探了探几具长箭尽没的尸体,中箭周围血污浸湿,尸体犹有余温。他忍了忍,终于没有忍住,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冷竹停下脚步,看向张小一,曾陌一向调笑的声音再次响起:“别管他了,迟早都会有那么一天的。”他看到冷竹望向他,没有住嘴的意思,依旧用最轻松的语调,一如他正在讲述一个在普通不过的笑话:“不是么?当兵的就不能怕杀人,不能怕自己的双手沾上血腥,这是避也避不开的一切。”
他放缓语气,像循循善诱的夫子教导学生:“想明白也好,想不明白也好,冲锋陷阵也好,那个什么狗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好,都是一条条命搭起来的。”他的目光犀利,与口吻一点都不相衬。那目光之中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这味道弥散在她整个童年的空气里,多年之后依旧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好在这感觉随曾陌转身离开而散去,然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让冷竹愣在原地:
“冷校尉难道就没杀过人么?”
很久没有过的怪异感受,一如入营的前一晚喝下的那几坛子菊花酿纠结着她的胃,让她想同张小一一样呕吐出来。她拼命忍住,望向长出厚茧的双手,回忆起了最初拿起长枪的目的。
“你练枪来干什么?”
“杀人。”
对当初的想法和走到今天的路,她没有后悔。不过在杀些她要杀的人之前,双手是否会染上别人的血,这也是她从未想过的。
她不再多思考,想关于自己的事情,是她尽量避免的事情。何况前面传来的动静,吸引了多数人的注意:
主帅回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