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骑是精锐,然而人数并不多,武大伟以为不宜分兵,于是亲率部直奔大营,而让冷竹队带上她的几个亲信作侧围,以作接应。冷竹熟悉盘古营周围的地形,带着手下绕到了几个比较隐蔽而又容易伏击的点,搭好长弓,瞄准了各个看起来空荡荡的营帐,也瞄准了一切可能出现的不利情况。
暗沉的天气有些憋闷,蚊虫在他们裸露出来的一点皮肤上大肆叮咬着。武大伟的几个亲兵依旧有些耐不住,扭动两下,冷竹队依旧不动如山。相比起雷雨前天气的憋闷和蚊虫的叮咬,心中那种沉甸甸的压抑更让他们难受。
未听到厮打和兵器相接的声音,冷竹盯着武大伟率部就这样毫无阻拦地进了盘古营,没人迎接,也没有哨兵。但进营搜索的人很快将于天朗和其他人从各个营房里“找”了出来。这出乎意料的顺利让武大伟有些意外,但首要的问题,是弄清楚于天朗是否真的有叛国行为。他一根筋的直性子也不知道什么迂回,一见面就直截了当地问于天朗。
“我叛了?你们有证据么?”于天朗冷静地反驳,就像早已准备好所有答案。
“那你为什么撤防?南边几个山头,连他妈一个守兵的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我的军事部署没有必要跟你一一说明。”于天朗负手而立,“你们要是想把我抓起来,不必找借口,直接动手就是。”
“你!”武大伟经他这么一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盯着于天朗的眼睛,武大伟觉得这个多年的朋友,生死与共的兄弟,那张熟悉的脸也相当的陌生,仿佛他们从来就不曾相识。慕容达远一开始没有来得及制止武大伟,他直截了当的问法未免有打草惊蛇之嫌。这下让于天朗占了先机,既不能从他嘴里挖出什么,也没能拿到他叛国的证据。慕容思虑事已至此,既不能明着抓,也不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放了他。只能以皇上召见为名,将他和校尉以上的军官全都“请”上京。
于天朗没有反抗,任他带走。此时,埋伏的几人早接到信号到了营门口集合,冷竹在看到于天朗时,依旧行礼,简略汇报了送信的情况,没有因为于天朗是否明日即为阶下囚而改变。于天朗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说什么,本分地在慕容“随同”之下,翻身上马。
“你他妈变了!”武大伟突然吼了一句,“老狼子,你现在就像一条没牙没爪没骨气的老狗!”
所有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吼止住脚步,回过身来看他,除了于天朗。这些话仿佛他耳边掠过的清风,没有让他的背影有一丝的摇撼,只是默默地在众人环围之下,放马小步地向京城方向走着。
看着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武大伟连日抑郁奔波,心头堵着的一团气压抑着无法释放。眼前蒙黑,他晃了一晃,用刀身支撑才没有倒下。他甩甩头,晃走眼前的朦胧。当视线渐渐清晰,他看到一双双眼睛,有陌生也有熟悉,都在等着他,等着他的指令。
鹰骑兄弟从现在开始,性命交予武将军手上,任凭差遣,生死无憾。慕容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武大伟知道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他直起腰干,用他一贯的洪亮声音,说:“出发!”
却转身向冷竹说:“冷校尉,带上你的队员,暂时留守。有任何情况,随机应变。”正当冷竹有些惊异于他对她的称呼时,武大伟补了一句:“冷家丫头,别像我一样死脑筋,你我的命,是不相同的。”说完,便转身上马。
冷竹留在原地,看着离去的众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出事了。
鹰骑带走了夸父营百夫长之上的所有军官,这样下来冷竹成了夸父营名义上的统领。她一边调整着营中的布防,一边思索着武大伟临行前的话。心中的疑惑始终没有得到消弭,索性唤来一直待在营中伙房的刘家四兄弟,想问出夸父营的变故。
刚听他们回答几个问题,冷竹就抚着脑门感觉有些头疼。
“发生什么大事?有啊,那个梁参军自己的肠胃不好,拉了肚子居然赖到我们头上来了,千号人吃同样的饭,他自己上吐下泻,其他人还不是一样活蹦乱跳的,关我们什么事情啊!难道说我们下毒害他不成?”想起梁参军当时的嘴脸,刘甲有些义愤填膺。冷竹连忙打断他的控诉,换了一种问法。
“有什么不一样的?嗯,这个我知道。于将军以前从不沾辣的,有点辣味就会连篮子带盘子一起摔出来,这几日似转了性子,专门挑辣的菜吃,什么辣子鸡呀,辣牛肉啊……”刘乙的汇报也够积极的,只不过没听他报完菜名,张来喜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冷竹也彻底打消了通过他们打探消息的念头。
“真是坚守岗位啊!”曾陌也加了一句,刘家兄弟却不明他是褒是贬,居然齐齐拱手,回道:“谢谢夸奖!”更让众人哭笑不得。姚若则靠近冷竹,对她耳语:“我扣下了将军的两个亲兵。”
在夸父营里众人忙碌之际,回京的队伍已经到了一处四面环山的盆地之间。一直默默无闻的于天朗抬起头环顾四周,深深的喘了口气,看到武大伟刻意让马压下了步子,走到了与他并排的地方。
“老……”武大伟挣扎着开口,终究还是换了称呼,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于将军,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你答我一句实话。”
于天朗侧首,等他发问。
“你真的叛了么?”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若是真的,我亲自押你至法场,若你是被冤枉的,拼了这条命也会救你出来!”武大伟言语铮铮,却未留意刀光一闪。
“谢了,你这条命我就先收着了。”于天朗露出一个怪笑,“不久之后可以考虑在地下与你结拜兄弟。”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于天朗!”武大伟惊讶地看着没入自己心口的长刀,剧痛却抵不过心中疑惑的纠结。
之前于天朗在夸父营中并没有被正式定罪,在武大伟的坚持之下,夸父营旧部都没有解除武装。当于天朗有所动作之时,几个校尉顿时看呆,但是另外的几个百夫长却想得到信号似的反戈相向。几个靠得近的鹰骑躲闪不及,不免受伤。
武大伟在一片刀剑声之中倒下,胸前的热流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无数的人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却记不起来,最终只剩下一个画面:
无限明媚的盛夏午后,两个少年操练之后躺在大树下歇凉。树叶之间的缝隙透着光,刺得他们闭上了眼睛。一个对另一个说:“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武大粗,是兄弟就不要说出去哦!”
另一个拍着胸脯保证:“放你奶奶一百个心,我什么时候卖过你啊?”
于是,击掌,两只手又紧紧地握在一起……
耳边的刀剑声渐渐听不到了,武大伟眼前仿佛尽是那树叶间明媚的阳光,刺得他的眼想要闭上。他带着有些明了的微笑,尽力睁着眼,想看清楚那个将长刀刺进他胸膛的人的面容,喃喃地说:“记……起来了,你……有一个……一个哥哥啊!”
像是突然的释怀,武大伟合上了眼睛,似乎好久没有这么轻松,无力地垂下。
对方说:“是啊,他有一个哥哥,我有一个弟弟,好弟弟啊。”猛地一抽刀,任由武大伟摔下马,自己则加入了另一团混战。虽然被突袭,鹰骑众人毕竟身经百战,很快控制住了局面,到慕容示意合围之时,瞥见四周的山岭之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人。定睛远望,敌人手里的长弓已是箭在弦上。
糟!慕容达远还未来得及惊呼,铺天盖地的箭雨及巨石已经向他们席卷而来。他格开几剑之后,看到武大伟那边的情形,回剑接住了“于天朗”劈过来的长刀。
“你们也在包围攻击之内,迟早是死路一条!”慕容看着那张酷似于天朗的脸上扭曲而狰狞的表情,重剑在防守的同时反击,让对方的长刀招架不住。
“有空聊天和管闲事,不如顾下自家性命。”“于天朗”手持长刀,再次扑上。慕容深知他身手远远不及自己,但是对方脸上那种亡命之徒的疯狂让他不由得一惊。
可是,未等“于天朗”的长刀落下,几只箭已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摇晃,仰面倒下,表情诡异,嘴角怪怪地弯着,像是在笑。
慕容达远明白,这些人不惧死,山上的人亦是不辨敌我。于天朗如果叛了,怕是靠着越国边上的十几个山头都已经被占了,而他们来的时候居然没有看出端倪,这是他们的疏忽,或是对手隐藏得太好。
“疏忽就疏忽吧!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鹰骑!”慕容迅速环顾四周,找了一处较平坦的坡地方向,也就是防守薄弱的地方,对敌我都不利,有一线生机。他大吼一声:“楔形队!突围!”接着一马当先,格开一路向他袭来的乱石和飞箭,向着那处较低山坡顶处,纵马飞奔。
鹰骑众将久经沙场,训练有素,令下即动。他们深知,兵有九地,死地而战,生机就在一线之间。队形在快速移动的同时也迅速成型。以慕容为首,收拢而狭长的两翼形成了一个尖锐的箭头,两侧队员着重快速移动中防守,将重伤的队员护在中间,整队向那包围的薄弱之处突破。
当精锐之师遇上乌合之众,以一当十,强弱立现。但慕容知道此时求生为上,何况朝廷要的人已死,为今之计是立即通知冷炎,以策万全。
他想起冷竹队尚在夸父营中,于是当鹰骑大部均顺利突围之后,他命道:“王参军,你将队带回,一切小心。”未等王参军来得及出言劝阻,就已经掉头往营区方向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