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竹弯出一丝冷笑,看他在那马四周查探。查不出来的!没有绊马索,没有人迹,只有栈道陈年而微有不平的石块及润湿的青苔,他只会认为是那些石块和青苔让疾驰中的马绊倒,一切只是一场意外。
果然,孙磊磊让骑兵们下了马,牵马步行。冷竹张满了弓,凝神等待前锋营的最后一个卒子走入谷。
撤手,那箭就带着凌厉的风势直袭孙磊磊后心。他有所察觉,但是躲闪不及,避开要害,被射中了左肩。
而在他大喊“伏兵!”的同时,四周潜藏已久的暗弓手强势的箭雨也向他们袭来。
但北荒的铁骑不是越国的雇佣兵,这些北荒汉子对于骑射的自负让他们在箭雨之下不会惊慌逃避,也不会逃跑,他们深谙箭战的要义,一边快速移动,一边伺机反击。
数十串从天而降的爆竹,散落在队伍之中,人自然也不惧,但那些战马听着这非战鼓也非呐喊的巨响,都受了惊吓乱窜,将那些兵员踩踏,撞伤的为数不少,也扰乱了他们的反击。
这也只能拖上一阵。冷竹正想去看下一步的准备情况,却瞥见张小一就一直保持着张弓的动作,箭筒仍然是满满的。
他,竟然一箭未发。
冷竹迅速窜到他的位置,发现他的手在发抖,这对于一个暗弓手来说,是致命的。
张小一看见了她,将弓撤下,跪倒在地:“将军,我知道现在是两军交战,可是……可是这跟演习不一样,这箭头,是真的铁制箭头,可穿甲,还有倒刺,中箭即伤,甚至,是要死人的!将军,我们就不能不杀人么?”说到最后,已经开始抽泣。
冷竹想起了张小一第一次杀人的情景。她几乎忘了,对于一个满心善良毫无仇恨的年轻人来说,真正的战争是一件多么血腥,无法让他们接受的事情!
两人的目标太大,一支箭就这样朝他们射来,冷竹避也不避,就这样空手捉了那箭,递到张小一面前:
“这是敌人的箭,箭头比我们的锐,倒刺比我们的长。你不杀他们,他们的箭就会你或者你同营兄弟的心脏,他们越过关山之后……”
“别说了!”张小一痛苦地抱住了头。
冷竹拿起他的箭筒:“我顶你的位子,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之内,你若还想不明白,我会再调一个人来替你。当然我不希望这样,这是最好的位置,而你是我最好的弓手。”
她拈箭,举弓,毫不迟疑地射向目标,敌人应声倒下。再拈箭,发现手边一空,张小一已经把箭筒扯了回去,擦干眼泪,搭上三箭,满弓,三箭齐发,皆命中。
他的手和眼中的泪始终没有停下来,这看得让冷竹心中有种负罪感。她竟将这样一个善良的孩子逼成这样了。
但是在这战场上,她必须冷酷起来,没有回转的余地。于是,她起身,奔向下一个布局。
惊涛骇浪,金亚天与星影卫的衣衫俱已湿透,纵使星影卫操船技术再高超,也难免撞上两岸石头。若不是那小舟本来就是为了探路而制,坚固异常,怕是此时他们皆已葬身水底。
水流被前山挡着,水势渐缓,全数流进前方一个黑乎乎的山洞。越靠近那山洞,水流速度越快,像是要把他们吸进去。
“王爷,趴下!”星影卫大叫一声,金亚天连忙照做,双手死死抓住船舷,小舟被水流抛入了那四尺见方的洞口,上下落差竟有一丈。溅起的水花打在洞顶再反弹回来,装了半条船。
眼前漆黑,待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变化,接住晶岩的微微反光,金亚天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岩洞宽敞之中,水流平静,甚至感觉不到流动。
星影卫望了望头顶的发光苔藓,皱起了眉头:“王爷,这溶洞顶上的苔藓,只有浸在水中才能成长。属下曾听闻这样一种山洞,就像是个容器,有进口有出口,水量受出入口水域潮汐的影响,白日进水少出水多,洞内水位降,及至夜晚,进水少出水多,这水,怕是要没到洞顶。”
此处水流甚缓,方向不明,只靠二人划桨前进。他们刚进洞时,天色已暗,此时洞中的水正渐渐涨起来。等到离洞顶只有四五尺的时候,两人仍然没有找到出口。
不一会,两人只得下水,扶着那船向前游。
“王爷会泅水么?”星影卫问道。
“会是会。”金亚天答道,“但怕是一口气的时间有限。你下盘功夫如何?”
“王爷说笑么?”星影卫用自负的一笑回答他。
金亚天便同他将船翻转,四手擒着,猛地拉入水中,带了一船腔的空气。两人将头置于那空腔之中,得以呼吸。
脚踏河底之后,星影卫循着岩石纹理,找寻着出路。走到一处,发现了一个深台,而那水中,已经有隐隐的光亮了。
既然走不下去,踩不到底,二人干脆趁着那光亮上浮,露出水面之后,终于重见天日。
而升起的旭日告诉他们,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天的时间,而前途,还未料。
孙磊磊喘着粗气,他们走了一天,也没有走出这山谷。没法前进,也没法向后继大队汇报情况。
前锋营内两千精锐,每次攻城略地都是冲在最前,每次拿的也是最好的战利品,享受的是最高的荣誉。
拌马,箭阵,落石,以皇城为目标的他们,却被困在这小小关山谷中,进退不得,损兵折将。
可汗怕是已经找出代替我的人选了吧?孙磊磊自嘲。能者居之,千古不变的道理。
他不甘心!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地位,绝不能就死在这里!
他带着剩下的百余人继续向南冲着,一人骑于黑马之上,手执长枪,就这样挡在了他们路中间。
孙磊磊笑了:“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一个肯出来打,而不是在背后放暗箭的了。我能知道,我的对手是谁么?”
“南晋关山谷守将,冷竹。”她抬起头,“孙磊磊,我们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