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倒也罢了。得一知己,一生何求?”上官武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只是臣乃家中独子,现下子息单薄,远在海外的父母常来书,望添一孙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林司仪长和上官卿再努力一下,不是不可能的。”太后试探着,如愿地看到上官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不瞒殿下,她骨架太小,生下宝宝已是九死一生,大夫说,不适合再生了。”
“真是可惜。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上官卿一表人材,林司仪长温柔识礼,该是在添一房才是。”
上官似乎心有所动,欲言又止。
“上官卿但说无妨。”
“盛名之下,实难为人。虽说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臣也畏人言,话我薄幸。”上官武说毕,忍不住一声叹息。
“如果,是赐婚呢?”
上官武忍不住抬头,太后依旧端着手中的茶碗,像是这提议如同议论天气一般平常。他终究还是说:“殿下日理万机,还是不劳为此小事挂心了。”
“人生大事无小事。上官卿若是有了属意的人选,尽管跟哀家商量,不必顾虑太多。”太后将茶碗放下,预示着谈话的结束。
当然,最精彩的一句,即是压轴。
“林司仪长,最近还为定北侯的事伤神吗?”
上官武神色如常,思索了一阵:“她们情同姐妹,难过是难免的,过一阵子就该好了。”
“过一阵子就该好了。”太后无意义地重复着,见夜色已经漫了上来。“好了,你回去吧。”
上官武躬身行礼后退下,一身黑白相间的袍子就消失在夜幕和昏暗的灯光之下。
“小全子,陪我上一趟通天塔。”
“老爷,我给您送饭来了。”凤儿在九转殿门口恭敬的等了半天了,脸上的微笑并没有因为太监宫女们的侧目而有所改变。
“辛苦你了。”上官武不避众人目光,却是拉了她手,撇退众人,进了九转殿内,还把门关上了。守门的一个侍卫一个宫女早已知晓这位大祭司的习惯,未免迁怒,早早移步至殿前小园的凉亭之中。
总而言之,殿内一切事物,他们都不知晓,上官大人可以尽兴,林大人怪罪一起来,他们也可以答说一概不知。
“老爷这回要我送什么?”妖姬垂首而立,一成不变的微笑回来了,不见那楚楚可怜模样。
“跟雨萱说,我这边进行得顺利,如果运气好的话,还有另外的收获。但要注意,太后已经在扶植文官,当她找到替代人选的那一天,会毫不犹豫地将金亚天除去。”
上官武拿起一瓶香油给她,说:“你自己也擦上一点,对你的角色更有说服力。接下来戏很难演,如果坚持不下来,我们再商量换一个丫头。
“若非林老师,世上已无妖姬。学生自当赴汤蹈火。”
“虽是如此,也当小心。另外,让雨萱查一查钟家,他们很有可能成为另外一个叶家。”
“钟家?”妖姬的脸色变得苍白,上官武急于整理一天纷乱的思绪,没有察觉到妖姬的不同寻常,更不了解妖姬和钟家公子之间的过往,继续说下去。
“太后已经在试探了,现在封相还太早,但很有可能凭借着钟彦之前太子侍读的身份,让他也成为太傅之一,届时即是掣肘之人。”
“老爷是否要……除掉他?”
“若非必要。”
“是。”
妖姬应了一声,拿着香油,退出了九转殿。
上官武的话,点燃了妖姬心中埋没已久的仇恨。若非必要,也不是没有可能。她脸上的笑容越加妖艳,如冥河彼岸曼珠沙华。
父亲,母亲,大哥……她的手习惯性地抬到腰间,那彩色的翎羽并不在,但她依旧可以感受到,轻柔的羽毛,给她的手心,针扎般的刺痛。
即将走到林雨萱授业的孔雀阁,妖姬仍旧无法从当年的悲恸中平复过来,记起了上官武飞吩咐的,将香油取了一点,抹在发间,茉莉香气缭绕,她却被当年血腥的味道包围。以至于她低着头,在众人侧目之下走进那屋子,都一直不敢抬起头来。
“夫人,老爷公务繁忙,今夜将留宿九转殿,遣奴婢前来,送上香油一支表示歉意。”
议论声四起。这已经快一个月了,上官武不回家,只要这小狐狸精陪着。虽然隔三岔五地送东西来,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这分明是来示威的。
林雨萱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手中捏着的瓶子似乎要捏碎。打开那塞子,香气四溢。
“他倒是有心啊,一种香油,买两份,夫人一份,丫鬟一份!”最后几个字,已经是咬牙切齿。旁边的女司仪们也嗅到了相同的气味,议论之声几乎遮不住。
“凤儿”依旧低眉顺眼地回答:“婢子喜欢这种味道,或许只是凑巧罢了。”
“好一个凑巧!”林雨萱拂袖而起,冷声说:“诸位姐姐们,还请回避一下,我想单独和我的丫鬟谈谈这香油的味道。”
林雨萱这样一说,女司仪们纷纷意会,这丫鬟欺人太甚,是该好好教训,有几个心善的打量了林雨萱和“凤儿”,颇有些担心,若真是打起来,林雨萱如此弱小的身形,未必打得过那狐狸精。
“林大人,有事请吩咐。”几个人垂首退了出去,还将门给带上了。
“你这个小贱人!”
女司仪们还没有完全走远,就听见那个温文有礼的林雨萱尖叫出声,于是加快了脚步。
“林大人,不会有事吧?我看那个丫鬟可是壮实得多!”
“放心,林大人可是有官衔的,就算是真的给那狐狸精一个名分,林大人也是元配,料想那小婢也不敢翻天!”
“我们还是不要走远了好!”
几个人正在议论着,忽然听闻太监特有的嗓音唱着:“太后驾到!”
司仪,宫女,侍卫,满院子跪了一地。
“林司仪长呢?”太后出言问道,对某些人没有出来接驾颇感不满。
“回殿下,司仪长在阁中……有要事。”一个年长的司仪战战兢兢地答道,又想大声点让林雨萱听到,又怕失了礼数。
“什么要事?哀家倒要去看看!”太后带着太监宫女们,浩浩荡荡地向阁子大厅走去,全公公一马当先地为太后开了门,旁边平日里见惯他跋扈惯了的仆从在心里骂道,平日里挪挪个脚步都要找人抬轿,亏得现在,那么肥圆的身子,竟能跑的那么快。
“吱呀”一声,门开了,迎面飞来的一个黑影几乎就砸在全公公身上,他还没尖叫出“有刺客”,只听“啪”的一响,瓦片碎裂,泥土花枝横飞,他才发现刚才袭来的那个是个花盆。
“胡闹!成何体统!”
太后冷言出声,调子里的怒意让在场人战战兢兢。
只见大厅的另一头,端正有礼的林司仪长,楚楚可怜的“凤儿”,此刻蓬头乱发,衣衫不整,很不雅观地扭打,倒在地上,似乎惊讶于来人,半晌才反应过来,放开紧揪着对方衣裳的手,分开跪好。
“看看你们,成了什么样子!这里是后宫,不是你们的后院!”太后看着她们二人,一个气得满目通红,脸上几条抓痕,另一个脸上鲜红的五指印已经肿了起来,眼中雾气弥漫。
“臣知罪。”林雨萱说着,突然在凤儿的另一边脸上又甩了一巴掌。“家教不严,让殿下笑话了。”
“住手!”太后示意手下将两人拉开,“哀家看今日你们是没得消停了。小全子,带这丫头在外边候着,林司仪长,你自己照照镜子,好好反省一下,今天这一出,究竟该不该闹。”
孔雀阁里只剩下太后,林雨萱二人,一直忍着的林雨萱终于哭了出来,跪的时间长了,身子一抖一抖地,几乎支持不住。
“好了,现在只有哀家和你二人,起来坐着吧。”
林雨萱余气未消,哪管身边是什么权贵,硬撑着不愿起来。
太后见她低头生气,脸上的神色就突然软了下来:“别哭了,要是哭坏了身子,哭出病来,变得憔悴不堪,甚至香销,到时还不知道谁在偷笑呢。”
林雨萱晓得她讲的是谁,渐渐哭得小声了:“谢太后提点,臣,失仪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托她起来坐下:“这也怪不得你,自己的夫君看上别的女人,换做是哪一个都是不好受的。亏得你没生在帝王家,要是三宫六院的,还不得活活被醋噎死。”
林雨萱道:“臣斗胆,曾闻先帝独宠殿下一人,臣不过是感叹所托非人,没能像殿下那般有福气。”
“独宠?”太后冷笑一声,“若真是独宠,炀亲王哪来的?即使是个闲王,也不能否认他是先皇子嗣。司仪长,女人以夫为天,有些事阻止不了,索性就不要去想,空出心思,不如多多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的夫婿更爱自己。你看你现在这个狼狈样子,还有哪个男人会为你倾心。你是聪明人,这点道理,怎就想不明白?”
林雨萱将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幽幽地说:“或许,臣不如殿下远见,实在是容不得眼中的沙子,容不得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