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之中,昏暗的灯光下,真正有资格穿着明黄色袍子的人,狠狠地揪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君臣,母后,您还当朕是君吗?”
手被牵了起来,长乐帝看到上官武已经站在他身后,示意他跟他离开。在炀亲王的寝殿里,年幼的君王眼中的不甘显而易见。
上官武让他一直沉默着,自从凤儿告诉他,皇上发现了这个密道之后,他就明白长乐帝不会善罢甘休,乖乖听话,不到密道里面乱跑。在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年纪,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的。
凤儿失踪以后,他的行动受到了很大限制,但不知何时,钟彦和太后消失了踪迹,他才大胆地跟上小皇帝,一探这条叶家苦心开凿的密道。
结果,不止为了逃生,还为了监视。窥到真相的小皇帝,欲罢不能,也正中他的下怀。
现在,他应该做一个耐心的太傅,可靠的臣子。
“陛下,您这个年纪,应该多学习,或是玩耍,不要跑到那里去,对你的心智会有影响。”上官武小心拍去长乐帝身上沾染的灰尘,“况且,那里面很危险。”
“是啊,就算是有武功的凤儿,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过。”长乐帝冷冷地说。
上官武手下动作停顿了一下,说:“皇上,她不是宫女,不必管她的事。”
“不必管,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朕,什么都一手遮天,希望朕这个皇帝混吃等死就行了是吧?早知这样,让一头猪当皇帝就得了!”长乐帝吼道,发泄着心中积压着的不满,“人们都说朕是个废物,太后一离皇城,就全跑过来清君侧了,太后一回来,又一溜烟逃跑了;打海州不告诉朕,打北荒也打算瞒着朕!你们……”
上官武突然蒙起了长乐帝的嘴巴,带他躲到柱子之后,却还是躲闪不及,门口那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影踪。
“皇上,上官大人,你们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呢?”循迹而来的钟彦,因为发现了这个可以立下功劳,又能铲除劲敌的消息,开怀不已。
糟糕!长乐帝早晓得钟彦是太后的人,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这个钟彦会不会把他供出去,自己会不会像炀亲王一样下场,或者像冷夜一样,莫名奇妙地“失踪”掉?
上官武凑近了长乐帝的耳朵,飞快地说:“冷静。没有无能的君王,只有做错的臣子。”
他的动作极快,似乎只是上前去和钟彦打招呼,“钟大人能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来?”
“贼喊捉贼,我分明是一路寻皇上过来的,怎说我……”
“你说谁是贼?皇上吗?”上官武似笑非笑,轻易将一顶“犯上”的帽子给他扣上。
钟彦心急,若要诡辩,自己远远不是刚才那人的对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且不论是为何而来的,刚才皇上的话臣也听到了,不知是谁教您这样说的呢?”
三言两语,又将矛头对准了上官武。
“朕说什么了?朕什么都没说。上官卿,你听到朕说什么了吗?”长乐帝外表镇定,心中却一直在打鼓。
这小鬼,估计已经和上官武一个鼻子出气了。钟彦对上官武的憎恶又多了几分,随即说道:“刚才臣进来的时候,或许没有听清,不过,臣到这门口的时候,发现皇上一个侍卫都没带,就让守门的两个通知太后,让她加派人手来保护你了。”
“你是要告状?”长乐帝恨不得冲上去踢上这个讨厌的钟彦几脚,依旧被上官武拉住。
“皇上,您要有点耐心。”上官武用温和的声音安抚他,将炀亲王招了过来。“你们两个,到那边去坐着吧,主子就该有主子的样子。”
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
太后銮驾很快亲临,这座荒废的宅子,若不是为了今天这种事情,她是万万不会亲临的。钟彦让人来通报说,上官武和小皇帝一同出现在炀亲王的寝殿里,这一个大人加两个半大孩子,还想弄些什么阴谋出来?
“皇上,您为什么到这来?”尤其是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坐在一起。
她对金亚风有着无限的恨,但不知为什么连后来的叶嫣然也一同恨上了。照理说,那个男人想跟哪个女人睡一块,她应该不在意的……太后将这一切归结于那个傲慢的叶家千金,竟然妄想和她争权夺位上,现下的炀亲王,也是她的一个威胁。
所以才恨,所以才心有芥蒂,绝对不会是因为其他。不会因为比起长乐帝,这个炀亲王更加长得像死去的金亚风。
长乐帝已经想好了答案:“上官卿带朕来的。”
钟彦想,孩子毕竟是孩子,大难临头,自然是要找人脱罪。这样看来,他和上官武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紧密。现下如果再提长乐帝的那些牢骚,于事无补,不如对上官武落井下石的好:“上官大人在封王大典准备工作之余,还不忘带皇上来这里遛弯,真是可喜可贺呢。”
众人质疑的视线下,上官武不紧不慢地回答:“今天授业,说到兄弟之义,臣不过带皇上来体会一下,加深对诗文的理解罢了。”
不怎么令人信服,又难以辨明真伪的说辞,钟彦怎么肯让他轻易开脱:“上官大人的教法还真是特别呢,上次不是让你的丫鬟和皇上一起演个捉鬼的故事,不知那个丫鬟现下何处?”
他只顾着揭上官武的短,却不晓得现在这个韦振根本不知道当日处决凤儿的事情,更不可能告诉他的主子。
同样的,太后不知道,上官武也不知道。只是凤儿现在下落不明,很可能是中了钟彦的毒手。上官武即刻心声一计,准备把这事再搅上一搅,于是一脸落寞地说:“上官自认家势不如钟大人,良禽择嘉木而栖,我无话可说。”
太后不想再看这两人表演,冷面而对:“为一个女人,已经闹得宫廷鸡飞狗跳,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钟彦心中一慌,不想这事被上官武做了文章,更没有料到,这还不是致命的后招。
上官武突然跪下,说道:“如果殿下愿意相信我一次,钟大人此次到炀王殿来遇上上官,完全是巧合,他想找的东西,就在屏风后的那个描金匣子里!”
“你栽赃!”钟彦喊道,且不论那匣子里到底是什么,上官武定是设了陷阱给他。“之前我并未涉足炀王殿,侍卫可以证明,这里有什么匣子,也是来过这里的人放的。”
“钟大人或许并未来过这里,但是这里的东西,绝对是您想毁掉的!”上官武出言再请,“太后可让人查看。”
钟彦想了自己和炀王之间并无瓜葛,也无勾结可能,若是有伪造文书,他当场对峙也能看出来。他沉住气,说道:“人正不怕影子歪,尽管拿来对峙。若是上官大人只是虚张声势,或是拿出什么坊间话本,只怕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
他强调了后一句,看着上官武,想在气势上得一个理直气壮,不料上官武眼观鼻鼻观心。
太后的一个眼神,全公公就绕到屏风后面了,果然拿出一个乌木描金的匣子来,虽然不甚起眼,却显然是贵重之物。拿进来看,上面的叶家家徽刺眼得很。
“这是……”太后好奇的心被勾了起来,一直安静地站着的炀亲王出言道:“这是母妃遗物。”
因为长相太似先帝,太后并不喜欢这个小孩子。倒是钟彦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
上官武说:“钟大人如果觉得不便让众人知晓,就把匣子拿回去吧。”
此时,钟彦已经没有了任何台阶可以下。太后上前,打开了那个匣子,里面只是一些书信,她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终究是放下了。
太后转向钟彦,“钟卿,这些个,确实是应该销毁的东西。否则,皇家颜面何存?叶妃虽然已经香消玉殒,事情却还是没有处理干净啊!”
钟彦一身冷汗,便确定了那是青年时代,他与叶嫣然的一些书信。他容颜潇洒,家世显赫,自然有过无数风流帐,叶嫣然是比较特别的一个,为了叶家的权势,他花了不少功夫追求叶嫣然,念武塾的时候几乎是每日一封信,这位叶家小姐似乎也为他倾心。
之后,叶嫣然嫁给太子,自己也就断了念想。谁知道叶家倒台得那么快,又怎料到叶嫣然还记挂着他,那么多年的书信都还收着……
但现在不管是多久前的书信,不管叶嫣然是否还活着,朝中大臣和皇妃私通款曲,定是不容的丑闻。
“臣……知罪……”他缓缓地冲着太后跪下,期盼着自己还有一些利用价值,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你好好反省着吧。哀家,并非只得你一个能臣。”太后率众人离开了,将那盒子留给了钟彦。钟彦战抖着接过,几乎是扶着墙走出去的。
他的仕途,是彻底完蛋了。枉费心机,竟然是得到这个下场。现在要赶紧回去和父亲商讨对策才对。
有人欢喜有人忧,经这件事情一搅合,根本没人在乎皇帝到炀王殿的事情了。上官武和长乐帝、炀亲王,在这风口浪尖上,因被人遗忘而终于松了一口气。